接下来的两个月，关一月都用来处理捐款事宜，前往芜都的巨舰出发在即，她时间很紧，越发脚不沾地。

不过，即使再忙，她也会定期关注一下尤利亚的案件进展，按理说她也是这案子的证人，但比较遗憾的是这事牵涉很广，注定从调查到结案要花费很多时间。关一月马上要前往芜都，是不可能出席陈文竟等人的判决现场的，只能由谢静和代劳了。

关一月托张星澜为这笔捐款找个受捐机构，张星澜惊讶得十分明显，答应之后，她看关一月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但正如关一月曾经对她说过的那样，这次仍然是因为她有得选。

假如钱是关一月唯一的力量，那只有刀架她脖子上她才会放弃这笔钱，而当钱不是唯一的力量，它就也能作一张入场券。关一月非常明白，她知道徐荧和张星澜也清楚，C8695的经历注定使她对犯罪脱敏，在阿布莎姆，她与那些人来往，有关洗钱这条产业链包含的赌、诈骗、人口买卖等一系列的犯罪，难道她不清楚吗？

证明自己光说没用，舍这笔钱才能展示她与灰色过往一刀两断的决心。

关一月觉得这只是必要的取舍，但张星澜不这么觉得。

“说总是很容易，做起来可不简单。”张星澜肃然说，“女士，感谢你为他人做的一切。”

向关一月敬了个礼，张星澜又问：

“那你的近期花销用什么？需要我帮你打个招呼，向生物院预支工资吗？”

关一月装模作样咳了声。

“谢谢，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她故意说得夸张，张星澜果然吃这套，打完电话，还嘱咐关一月有事一定找她。

关一月满口答应，从张星澜那里出来，接着还是找徐荧，她还有一些类似保密条约啊、规范守则之类的东西要签。

真正与关一月对接这事的人还不少，关一月与这些人坐了半张会议长桌。翻过条约与守则，关一月真正看到了今天的重头戏，一张她的就职合约，给出了职位与好处，也给出了限制，其中就有一条，要求她做好防护，确保基因信息不外泄——她十年如一日一直在做的一件事——以及，没有军方与生物院的联合文件，禁止她以任何方式繁育后代。

这事关一月当然早就料到了，比较意外的是实际条目居然还留有一些余地，即她还有取得上层允许这一条路可走。

“……这条，我想多问一句。”关一月把条目陈述一遍，“提出的权利只在我这里，还是其他人也有？”

一名长官为她解答：

“只在你这里。只有你提出意愿，才会进入审批，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行要求你繁衍后代，即使是只提供基因信息。”

关一月于是说“我明白了”，助理将这条略作修改与添加，使它的意思更加明确，而关一月拿到后也签下她的名字。

拿到一份电子和纸质用于自行保存之后，关一月与他们寒暄几句，就要跟夏纪去一趟生物院，毕竟她的职位和下属实验室都挂在那里，总得去报道一次。

“这次去芜都的研究人员是不是很多？”在路上，关一月向夏纪打听。

夏纪点头，简略向她透露这次去往芜都的研究人员都有哪些，令关一月意外的是，大都是理论方面的学者专家，什么专业都有，甚至还有一个搞神秘学的。

“我还以为会去很多研究武器还有能源的大佬呢。”

“他们早就在那了。”夏纪说，“可能是发现了什么，需要集思广益。”

夏纪点到为止，表面上看，芜都的事与搞生命科学应用的人关系不大，关一月应当是作为风树的观察员前往，不过，人们发现索莱达星的时候，也没想到它最终会被划到生物的范围里嘛。

因此，除去关一月，还有一个生物院做理论研究的教授也会去芜都。

除了告诉关一月这些事，夏纪今天也是带关一月去看看她自己的实验室，考虑到她情况特殊，这一去没几年回不来，因此最好把实验室搬到芜都，需要带什么设备，今天就可以安排了。

进到生物院，关一月精神一振，一方面是这里氛围设施让她喜爱，不免高兴起来；另一方面，是她过度敏锐的感官已经感受到停留过长的视线了。他们还要去每个地方转一圈，与其他人见个面，宣布关一月成为生物院的一员，关一月几乎能够想到那是怎么一个场面。

这就是名人的烦恼。关一月心想，要天天都是这个样子，她宁可去芜都或者索莱达呆着。

在大部分人友好的注视下逛完主要区域，关一月来到她的个人实验区，除了一些基础的设备，夏纪特地提了一嘴能量存储器。

“钟大校就是用的这款特制存储器，存放风树系列的能量种子，我们前年重新购入了两个，还没人用过呢。”

关一月果然很感兴趣，把存储器加入清单。

有存储器，当然也有种子能量的发生器，以关一月目前的职位，她是可以接触并使用发生器的，只是这个东西毕竟比较重要，她得打申请，一时半会是见不到了。

此外，还有她比较关心的私事。

“院长，我能拿个测精神力的设备吗？”关一月问，“自从，额，我的精神力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夏纪仔细询问她的情况，关一月捡了一些变化说了，于是夏纪同意批给她设备，同时建议她做个体检。

“你可以在我这里做，也可以问问徐荧，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方面的事。”

“去新兵营之前我也体检过，除了指标增高，没有测出什么。”

关一月接受夏纪的建议，在生物院做了一次体检，老样子，只有强度的增幅，关一月决定找个机会问问徐荧，作为曾经的巨舰的指挥官，她的精神力是最顶尖的，这个领域的上层风景是什么模样，没人比她更清楚。

到了真正出发的那天，关一月被接到军用星港，运输星舰已经等在那里，士兵在进行最后的检阅调度。

关一月俯观底下严格、整肃的队列，在这个全世界最不容许个性存在的地方，机器与人类都在作一个强大军事结构的零部件，虽说人类社会就是如此，每个人也在当集体结构的螺丝钉，但在军队，这种属性会更加明显。

关一月看到了李亦新，就在她下意识往附近寻找风树时，余光瞥见一个影子，关一月转过头，注视徐荧走过来。

“徐指挥官。”

关一月打招呼，她站的地方不是等候厅，也不是观景台，周围没有其他人，徐荧恐怕是特地来找她的。

“叫我名字就行，我已经不是指挥官了。”

徐荧没有立刻进入正题，而是站在关一月身旁，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

“好看吧，这场面。”

“英姿飒爽。”关一月回答。

徐荧微微一笑。

而关一月注视徐荧的相貌，她想起李亦新。

“前段时间李哥带风树跟我见了一面。”她斟酌着，“非常感谢，我好久没见他了。”

徐荧好像觉得有趣：

“你叫李哥？他比你还小八岁呢。”

关一月一愣：完全没看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关一月就明白了，军人训练强度大，风吹日晒的，外表看上去肯定会沧桑点。

“虽说不一定要我，但受过新兵营的训，我也当自己是个兵了，对长官叫声哥应该的。”

徐荧没说什么，但她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两个人站在那里，看下面的士兵列队进入运输机，等他们走完，就轮到包括科研人员在内的其他人上星舰了。关一月想着些有的没的。

“有件事，我想还是有必要告诉你。”

关一月的目光移到徐荧那边，等她说出今天的正题。

徐荧少见露出迟疑之色。

“你先前出庭，有见到穆丽吗？”

关一月感到一丝不祥。

“没有……”

即使案件复杂，历经了二次审理，但据关一月出庭时的情况来看，当初她这桩案子的判决过程并不是天衣无缝，翻案是自然而然的结果，曾经参与这个案子的人都将面临的各自的判决，包括穆丽。

此外，穆丽还牵涉其他公诉案，数罪并罚下来，她得到的判刑或许比关一月当初还要重。

“她在自己家里服毒了……就在警方传唤她之后，没能抢救过来，大概是昨天凌晨走的……”

关一月心中一突，接着又是一空，她觉得这事有点不真实，穆丽竟然抛下了那些她还未曾知晓的东西，选择一死了之。但马上，关一月又意识到，这或许不是好结局，但绝对是体面的，倘若穆丽能够面对流放与死刑之类的惩罚，当初就不会选择另一条路。

关一月没能说出什么话，徐荧也没再出声，她安慰似的按了一下关一月的肩头，接着离开了，把时间和空间都暂时留给关一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