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盈过世之后,岑以安请了两周的假,温初去了两次月儿弯,都没有见他。
温初发给他的消息还停留在上一周。
温初也去了两次月儿弯巷子,岑家的门总是紧锁。
某个晚上,温初才收到岑以安的消息,他和岑盛宇带着蓝盈的骨灰回到了蓝盈的老家。
他说他的外公外婆不让岑盛宇进门,两人在酒店住了整整一周。
蓝盈娘家这边还要单独举行一场葬礼,岑以安和岑盛宇是一定要留下来的。
岑以安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期末考试那几天,他满脸憔悴,看见温初的时候能够勉强笑出声音来。
温初还是照常跟在他的身后,想要安慰他,却不是道如何开口。
她不能劝导一个失去亲人的人不要难过,就好像是剥夺了为亲人流泪的权利。
他走得很慢,背也不似以前那样挺拔,整个人病恹恹的,整个夏日的炙热似乎都倾斜在他的身上,像是被晒得完全干枯的植株,除非一张甘霖才能把他救活。
温初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在离别之际,少年终于转换过身来,温初看见他眼底的血丝,目光有些呆滞,那张脸上没有了专属于少年的昂扬,他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对着温初说道:“温初,再见。”
温初站在原地,突然萌生了想冲上去抱住他的想法,但是看见他那双抑郁的眼睛,还是忍住了。
她眼底一瞬间涌起心疼和无奈,“岑以安,再见。”
温初看见他逐渐远离的背影,整个人陷进狭长灿烂的夕阳之中,像是走向一条通往黑夜的道路。
他没有心思考试,两周之后出成绩的时候,岑以安的成绩掉到年纪前二十开外。
暑假炎热而漫长,他总是很忙,温初给他发消息之后也总是很久才回复。
但是每一次聊天的末尾,他都会说:“我很好,你别担心。”
温初在暑假里总是过得惴惴不安,她隐隐约约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直到岑以安三天没有回复她的消息之后,在艳阳高照的午后她去了一趟月儿弯,岑家还是没有开门。
温初决定等,坐在岑家门口坐着等了很久,七点钟的余晖落在她的身上,渐行渐远的残霞迈向远处的山峦,温初整个人被第一缕夜色包裹住的时候,她听见巷子里传来吵架的声音。
黑漆漆的巷子里,昏暗的灯光照在吵架的两人身上。
岑以安托着烂醉的岑盛宇往家里走,但是岑盛宇似乎很不情愿,推开他的手之后往反方向走。
岑盛宇嚷嚷道:“你别管老子,让开点。”
“我不回去,人都不在了,还算什么家?”
岑以安无奈又绝望,直接死死抓住他的肩膀,按着他往家里走。
没想到岑盛宇将手中的酒瓶扔到他的脚边,玻璃渣渣碎了一地,差点伤到岑以安。
但就算是这样,岑以安还是继续冷脸按着他往前走。
“你走开!”岑盛宇大声嚷嚷道,温初看见旁边的房子里的人听到声响之后探出头来看了看,又把脑袋缩回去。
最后岑岑盛宇还是挣脱了岑以安的束缚,匆匆走向却来越黑的巷子。
岑以安望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一个人慢慢走在黑夜之中,到家楼下的时候,看见了坐在楼梯口喂蚊子的温初。
温初余光看见人影,兴奋地问道:“岑以安,你回来了?”
岑以安拿着止痒的药膏涂在温初的小腿上的时候,温初看见了他眼底的乌黑,她轻轻地问道:“岑以安,你还好吗?”
岑以安的手一顿,目光看向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这两天很忙,因为要去不同的地方找喝得烂醉的岑盛宇回家,有时在乌烟瘴气的酒吧,有时在马路边的小摊,甚至在月儿弯巷的小卖部门前,都能看见岑盛宇一边打牌一边喝酒,前几天还和牌友起了冲突,两人打架双双进了医院。
上一世的记忆一下子涌进温初的脑子里,悲剧的开始是想通的。
温初心中涌现出一股气,想要把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岑以安,倒是话到了嗓子眼,却好像说不出口。
不同时代的人是不可以窥见不同时代的天机的。
温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着他说道:“岑以安,你……”
岑以安坐在和她平齐的阶梯上,路灯黄黄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更显颓废,他有些哽咽地说道:“我妈不会想看见我爸变成这样的,她很爱他,我想帮着她看着我爸。”
“这样子她也能走得安心一些。”
温初心中有两股力量在相互交织,她面对此刻的岑以安,实在说不出“你一定要远离你的爸爸”这类的话。
她只能说:“你小心点,不能断联。”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报警,不要私下解决。”
还有不要莽撞,不要把自己逼急,不要走上绝路。
岑以安送她到榆林小区门口,朝着迟钝地挥了挥手。
温初看了他很久,像是鼓足了十足十的勇气,冲上去紧紧抱住他。
扑面而来的气息让岑以安突然愣住,她听见温初说道:“岑以安,还有很多关系你、爱你的人,要坚强,蓝老师她一定想让你每一天都过得开心。”
岑以安像是一块久旱逢甘霖的荒野,大雨冲刷着他内心的荒芜,裸露出来的土地触碰到了阳光,也许不一定会长出新绿,但一定不会在一直潮湿。
这一次,无关其他,岑以安轻轻回抱住她,声音有些哽咽,道:“谢谢你,温初。”
——
半个漫长的暑假过去之后,温初隔三差五地给岑以安发消息,他有时会回,有时很久才能回她。
在自己的一堆暑假作业夹着他的一本试卷的时候,温初立马穿上鞋匆匆出门。
正准备做晚饭的苏蓓,朝着关进的门说道:“那么晚了还出去,你不吃饭了?”
温初走到月儿弯巷的时候,天刚蒙蒙黑,她在巷子口看见了赵期宁和魏玮。
赵期宁看见温初还有点惊讶,道:“温初,你怎么还在这里?”
温初扬了扬手中的卷子,对着他俩说道:“给岑以安送试卷。”
赵期宁和魏玮也是来找岑以安的,他们也已经大半个暑假没有和岑以安联系了,有点担心他。
三人一起走到他家楼下的时候,听见楼上传来刺耳的吵闹的声音,三人慌忙跑上去的时候,看见好几个人围在岑以安的家门口。
温初只看见其中一人的脸,心中就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群人闯进岑以安的家,有人守在外面,其中的一人看见了想要往上走几个学生,瞪了他们一眼,道:“去去去,赶紧走。”
里面传来了摔东西的声音,温初安按捺住自己狂躁的内心,悄悄对着魏玮说道:“报警,快打电话。”
屋子里,岑以安和上一世一样把岑盛宇护在身后,他的目光冷漠又倔强,对着催债的头头说道:“他欠了多少?”
那头头似乎没有把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冷笑着说:“十万,整整十万。”
“什么时候还钱,给个准信。”
岑盛宇不知道怎么就招惹上了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喝酒之后,怂恿着他去摸两把,没想到却成了瘾,短短一周,就把身上的钱都给赌光了。又被人哄骗着接了高利贷,妄想着赌注越多,得到的也就越多,殊不知早就被赌场的人做了局,不把他骗得裤子都没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岑以安震惊地看了一眼岑盛宇,眼底满是失望。
那张带着酒气的脸诚惶诚恐,不安地盯着那些头头。
岑以安始终保持冷静,悄悄将手中的手机递给岑盛宇,却被面前人高马大的汉子看见,直接抢了过来,扔到沙发上。
他目光带着鄙夷,踹了岑盛宇一脚,他更个人狼狈地滚到沙发边上。
那头头冷笑着说道:“孬种一个,还不如毛头小子。”
岑以安过去护住岑盛宇,却被那头头推开,他踩着岑盛宇的手背,下一秒,真个房间都是岑盛宇的尖叫声。
岑以安咬紧牙,蓄势待发,拿起旁边的垃圾桶甩到那头头身上。
他踉跄地站起来,在对方凶狠的目光之后拿起桌子上的烟灰缸,像是一头准备战斗的野狮子。
拦在门口的人见状,连忙抄着手中的木棍走过来,呸了一声。
“你小子比你老子有种!”
岑以安看着步步逼近的人,整个人下意识往后推,目光恐惧却又很执着。
拳风经过,刺痛从嘴角传来的时候,岑以安眼睛已经花了,他疼的站不起来,可却死死地护住岑盛宇。
门口的两个大汉蓄势待发地朝着他们走过来,几个人在转圈圈。
转到门口,岑以安迅速拿起沙发上的抱枕朝着几人扔了过去,一手推着岑盛宇,一边怒吼道:“你赶紧跑,跑啊!”
岑以安跟在仓惶的岑盛宇后面,身后的人穷追不舍,楼道里传来栏杆的碰撞声,岑以安心提到了嗓子眼,脚步越来越快。
当他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被咒骂声和尖叫声代替的时候,回头一看不知是谁在楼梯口倒了好几桶油漆,几个大汉脚步匆忙,差点摔倒,接着铺天盖地的纸箱和垃圾从楼上扔下来,全部倾倒倒他们身上。
在几个男人的咒骂声音中,岑以安听见楼上传来喊声:“岑以安,跑啊!”
是赵期宁,还有,温初。
岑以安看向楼上,瞳孔骤然紧缩,往月儿弯巷口跑去。
温初和赵期宁坐在警局大厅,一边拍打着飞舞的蚊子,一边时不时瞄向里面。
几个大汉当场被拘禁一周,他们对岑盛宇和岑以安进行了口头教育后就让他们离开了。
岑盛宇走出来看了温初他们,匆匆看了他们一眼之后离开。
岑以安走出警局的每一步都很沉重,整个身体僵硬得不会走路。
三人跟在他的身后,魏玮和赵期宁佯装松弛,看向岑以安的时候,眼底全是藏不住的担忧。
赵期宁叹了一口气,露出一口大白牙,冲上去揽住岑以安的肩膀,道:“刚刚结束了战斗,好饿啊,我们去吃面吧。”
“温初,魏玮,你们去不去!”
“去!”
“我也去!饿死我了。”
“快点,”赵期宁故作镇定地说道:“晚了就没有了,今天消费,岑以安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