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声一连去了工厂三天,中间还抽空去香水工厂转了一圈。徐明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吃早餐时送上今日的报纸时劝说祝声:“今天天气很热,还要敲定舞会的方案,大少爷您留在庄园吧。”
“已经准备好了?”祝声问。
“嗯,毕竟是您第一次独立经手舞会,需要留出足够的时间来调整。”
祝声吃完早饭,就坐在餐桌旁开始阅读徐明送上的厚厚方案。祝语在完成晨祷后才下楼,坐下来吃着吐司,柔声问:“哥,今天我要去教堂,你陪我去吗?”
祝声看他一眼:“我——我忙不开。”
他本来想说“我又不信你们的上帝”,但考虑到奥塞公国整体信仰氛围浓厚,即使不那么虔诚的人都会对神抱有基本的敬畏,就临时改了口。
倒是徐明说:“大少爷,您是应该去。维第斯教区的新任主教,还没有见过您呢。”
各地的主教主要负责本教区的事务。据说之前教会想在明盛设置一位主教,但接连三任主教都在短暂接手后潦草卸任,教会只得放弃在明盛内部插手的打算。
作为维第斯的主人,和当地的新任主教,是应该见上一面的。毕竟神职人员不可能参加贵族的舞会。
祝声同意后,祝语明显开心很多。他在路上凑到祝声耳边说:“哥,上次我们一起去教堂,还是几年前呢。”
虽然那次祝声把他的十字架项链扔到了下水道里。
祝声敷衍地应了,伸手推开:“别蹭那么近,天热。”
等到教堂后,穿着黑色法衣的几位神父之前,是一位穿着紫色法衣的中年男人,脸上出了汗,正用手帕不停抹着。
见祝声和祝语下车,他露出微笑,伸出手。
祝声和他客气地握了握手,随即,他察觉出主教不明显地多看了他一眼。
祝语却没有握手,而是躬身亲吻了主教手上的戒指。
这名叫贝索的主教微微一笑,和煦地请他们进入教堂。
祝语要去告解室,只留下祝声和贝索一对一谈话。
“很高兴,您能够来亲自拜访我。”贝索在进入凉爽的室内后明显好多了,“我对维第斯宽容、优雅又年轻的主人早有耳闻。”
“您客气了。”祝声微微欠身。
互相礼貌地寒暄几句后,贝索忽然说:“您来得正好。我这里正有一个提议,想得知您的看法。”
这位主教和善的态度下隐藏着傲慢和尖刺,祝声提起警惕,脸上却笑得更亲切柔和:“不敢,您请说吧,我会尽力给出我的建议。”
他的反应与贝索事先得知的“固执、易怒、狭隘”完全相反,所以主教顿了顿,才缓慢地说:“我已领了本区主教职位有三个月,这段时间,除了在维第斯,我也经常去附近的城市布施。赖主保佑,这是一个信仰虔诚的教区,令我感动不已。但是,我必须要说,教区的秩序实在是有待提高。”
祝声示意他说下去。不过贝索主教的讲话实在太文雅、太含蓄,百转千回,他在讲述各种瑕疵后,委婉指责教区内的学校都不信仰坚定,教师水平更是难以夸赞。
因此,他决心修建一个传统的修道院,既为孩子们提供教育,也能承担医院的职能。
总之,听起来无可指摘。
但祝声敏锐地从他话语里听出隐含的深意,他打量着主教的脸和周围典雅华贵的房间,心说这家伙是来要钱了。
维第斯的税收、账目等等,按理来说都应有祝声过目。他不在时,就由管家徐明代理。
这些天,祝声连夜看了维第斯近几年的财政大概情况,发现理应作为本镇的两大纳税户,也就是他拥有的水果加工厂和香水厂,账目是独立的。
它们的收入和支出都有祝家承担,盈亏自负。但同时,有祝家在,本地就没有其他能成规模的工厂或企业。
而这里,竟然还保留了类似“什一税”的习惯,教区是要向教会交税的。
祝声懒得理会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提炼出贝索的中心思想后他就觉得很无聊,但是……维第斯的学校确实太少了。
这里根本就没有幼儿园一类的东西,整个镇子只有一所小学和一所中学,相比修道院,不如直接建所教会学校。
这是一座属于他的小镇。祝声有了实感,但不清楚怎么能让贝索妥协。
这时贝索又补充一句:“每年来维第斯的游客那么多,在祥和宜人的修道院进行短期修行,会是一段美好的体验。”
祝声发现他低估了贝索想赚钱的心思,做主教真是屈才了。
主教大约觉得只要名号好听,这些不通世事的贵族们就会慷慨解囊帮他建修道院。但祝声即使有钱,也不打算让他轻松掏走,所以回答说:“很好的想法,不过我还需要考虑,毕竟选址是个问题。”
维第斯最好的地方修建了他的庄园,祝声会考虑这个也是意料之中。贝索刚还担忧祝声看起来信仰并不坚定,不过想到祝语那么虔诚,他又有了信心。
“那么……”贝索自觉十拿九稳,话却被外面一阵喧哗打断了。
“不要乱跑!”外面有人大喝,“抓住他!”
咚咚咚的急促脚步声显得很慌乱,贝索的眉头刚皱起,他们房间的门就被粗鲁地一把推开。
一个不大的黑影像野兽似的窜了进来,发现里面有人后,他赶紧刹住脚步,警惕惶惑地瞪着这两人。
贝索头痛地长吸一口气,这个脏兮兮的小孩立马跳起,飞快地抓过放在桌上的金徽章和腕表,随后从窗户翻出去,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祝声头一回遇到这种当面抢劫,惊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问贝索:“主教大人,这是……”
主教的脸青了。
*
三天前,教堂抓住了一个半夜翻进来试图盗窃的小偷。
由于这个孩子看着还不到十四岁,性情凶狠,还没偷到就被抓住,报警后警察那边都懒得出警,让教堂自己处理。
贝索主教灵机一动,想他初来乍到,这个小偷岂不就是送上门的宣传主的恩慈的好机会?
只要他以宽恕与慈悲让迷途的羔羊重返牧群,再以此为例证明建立修道院的正当性,多么好的一个正面事例!
现在正面事例抢了他的徽章和祝声的表,从教堂后门的栅栏缝隙里钻了出去,让贝索下面准备要钱的话全部失去了用处。
祝声心里没多大感觉,只是觉得有点倒霉,说:“必须要报警了,这样的孩子不能让他在镇上游荡,对其他居民也不安全。”
“哦,报警。”贝索脸上闪过不以为然的表情,“您还不了解当地警局的作风,他们一定会推脱磨蹭的。我想……”
他的话被推门而入的祝语打断。
“哥,谁偷了你的手表?”祝语眉头紧蹙,“我已经通知管家了,庄园的警卫队这么久没动,是该让他们派上用场了。”
贝索赶紧说:“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祝声不是很在意表,他视线下移,看见祝语手里提着一个方正的黑包。
大约注意到他的目光,祝语不好意思似的笑笑:“哥,天使雕像,你要看吗?”
祝声瞬间失去兴趣,摆了摆手。
回去的路上,祝声还在思考办教会学校的事,认为比那什么修道院强多了。
维第斯的信教氛围比较浓厚,主教在这里很受尊重。再加上他还要上学,不可能长久留在这里,而建学校是长期工程,一时半会出不来成果。
他出钱没问题,同时既然是教会学校,这个担子贝索就得接过去。
以祝声的观察,贝索虽然很想要钱,但作风还能看得过去,名声也不差。由他来为教会学校背书,应该不会有招生困难。
他想了一路,回去就钻进书房里,开电脑研究维第斯的教育水平。
被留在外面的祝语脸色微微沉下去,随后他对徐明抱怨:“他最近好忙啊。”
徐明很看得开:“大少爷在庄园里忙,总比天天去工厂好。”
“舞会很快就要开始,他也不能天天跑出去。”祝语小声说完,目光闪了闪。
*
祝声睡前还在思考办学校要花多少钱,被系统尖声叫醒时,大脑还一片混沌。
“别睡了!”系统难得失态,“快醒醒,快点!”
什么?
祝声想问它,头却依旧昏沉,四肢好像脱离了他的控制,软绵绵地瘫在那里。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还有第二个人的呼吸,吹过他的皮肤。
眼皮很重,祝声努力着睁开一些,昏暗的光线里,祝语墨蓝的眼珠对着他。
看见他醒了,祝语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很快,他俯下.身说:“哥,你还是继续睡比较好,没事,很快的。”
祝声还是没办法挪动身体。他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慢慢地问:“你要做什么?”
祝语看着他,表情忧郁,他说:“神让我们流着相同的血,所以理应是我来帮助你。”
落地灯暖黄的光晕里,祝语解开祝声睡衣的扣子,随后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臂。
系统尖叫起来:“这怎么有个超出预测的疯子?他要跟你换血,快动起来!你会死的!”
祝语把左手的手心贴上祝声的胸口,隔着皮肉和骨骼,下面的心脏正平稳地跳动着。
祝声尚且不能完全理解系统的话,不过他知道不是好事。祝语估计事前给他喷了麻醉药,现在祝声努力也只能让手指动了动。
“你被恶魔寄生了,哥哥。”祝语以一种沉浸在梦中的语气说,“我明白了,简单的驱魔没有作用,但我们是血亲,我愿意用我的血洗干净魔鬼的污渍……”
银色的刀被他拿在手中,在水中洗过,又被火焰炙烤,散发着锐利的热度。
祝声终于明白了。
祝语就是个在失败教育下成长的信仰扭曲的精神病。
“我不用你的血。”祝声躺在那里,偏过头,柔顺的浅色发丝贴在他脸上,姿态显得很脆弱,“你这样的私生子,也有资格吗?”
他故意把话说得难听,祝语却不介意,还有点伤感的样子:“我也想成为你完全的弟弟。只是我背负的原罪太重,它让我不能——”
祝语的话突然停下,他无声起身,走到桌前,拿起屏幕亮着的手机。
一个备注为w的人发来了一条短信。
【我好像看见了陆铭】
这种手机当然没有上锁的功能,祝语拿起来,翻了翻之前的短信和通话记录,就明白了这位w是哪一位。
那个平民。
就像蛇一样,诱哄着祝声吃下腐烂的苹果……
他无法忍耐,难得失态地快步走回床前,脸色晦暗不明,最后还是单膝跪在床边,去给他的哥哥一个拥抱。
“哥,我……”
祝声发凉的右手,从他身下伸出,握着的小型手枪,直接对着地板连开三枪。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震响几乎惊动了半个庄园,守夜的仆人和警卫的脚步声立刻在走廊上响起。祝声的手在扣动扳机后就失去了所有力气,五指无力地张开,枪滚落在地。
“咳咳……”他咳了两声,听见系统长舒一口气。
祝语还按着他的肩膀,缓缓低头,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不好意思。”祝声对他扯了扯嘴角,“我习惯睡觉的时候枕头下放把武器。”
这真不是他的习惯,估计原主以前就准备着。要不是系统及时提醒,祝声真的怕他今晚就被祝语放血放死。
卧室门被推开的瞬间,祝语盯着祝声,听见他说:“你怎么可能杀死魔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