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天使金粉的法阵渐渐稳固，潘瑞戴斯之心在熊熊烈焰中再次焕发出璀璨夺目的圣光，那骇人的亮度与灼人的热度使得方圆六英里以内，生灵勿近。

这本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法阵，需要施法者拥有极高的魔法天赋和耐力，或者施法者当中有一位神族才最为稳妥。多亏了第一位火系大天使的牺牲，让这个从一开始就因神力稀薄而飘摇动荡的法阵能够维持下去，并顺利支撑到平稳期。

可一旦她的金粉燃尽，潘瑞戴斯之心的熄灭依旧是无法回避的命运，这就需要源源不断的燃料，源源不断的天使将为此付出生命。

潘瑞戴斯陷入了一种极度恐慌的气氛，所有的天使，包括力天使和大天使在内都如临大敌，他们深知这是自己的使命避无可避，可依旧想方设法地拖延时间，好让自己的“献祭”来得晚一些。

比较富裕的大天使们纷纷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虽然潘瑞戴斯的法律明令禁止天使们敛富聚财，但由于整个赫柏各部门分工不同，差事便也有了肥瘦之分，比如祈祷回应部就是块当仁不让的"五花肉"，也难怪天使们会暗暗较劲，筹谋起自己的小金库——贿赂有权决定牺牲顺序的长老天使，获得一段时间的"缓刑"。局势瞬息万变，潘瑞戴斯之心已经重燃，万一白神突然临世，拯救地球于水火，也不是不可能的，只要抱持希望，说不定就能等到"赦免"的那一天。

而那些已经退休在潘瑞戴斯颐养天年，每月只有微薄津贴的大天使，与法力低下却数量众多的力天使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的名字写满了等候被投入燃烧法阵序列的石板，一个个排着队接受自己命运的终焉。

潘瑞戴斯上的天使数目恒定为一千零一人，包括一位天使长、六位长老天使，九十四名大天使、以及九百名力天使。每当有天使选择放弃潘瑞戴斯清心寡欲的生活进入乌洛波洛斯循环，作为普通婴儿重新降生在人间，或者有天使因触犯律法而被贬为杂役天使，抑或是战死、减损、消亡、叛逃等等情况，长老会都会举行遴选，从普通灵魂中选出最优秀，最有天资之人，由直接管辖他们的大天使推举，这些候选人将参加考试，择其优者进行“授翼”，新晋天使将有一段时间适应自己的身体和学习魔法，最后再进行一轮魔法考核，选出最优者为大天使，其余均为力天使。

随着越来越多的天使被迫投身法阵成为潘瑞戴斯之心上散发出的光焰，天堂里天使的数量骤减，这也就意味着越来越多的灵魂得以借此飞升。

在过去，成为天使是人人向往的崇高理想，意味着你可以拥有与天同寿的生命，与自然元素沟通的能力，以及与日俱增的美貌，可是现在，成为天使却成了一道必死的判决，一句残酷的诅咒，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但是为了维护死后世界的正常秩序，天使长路易下令，逃避命运者将会被折断羽翼，继续投入法阵燃烧，不再列入等候序列。不少灵魂被赶鸭子上架，无奈地接受了先光荣地成为天使，然后再像女巫一样被烧死。

在人间，天罚造成的影响正在慢慢褪去，人们在被洪水毁坏的城市中坚韧地站起，开始修整自己的家园。他们的信仰已然变成了过河的泥菩萨，被水一泡，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剩下。现代人基本都受着唯物主义的熏陶长大，过分自信是他们的通病，总以为用科学可以解构一切、解决一切，坚信着人类完全有力量能够依靠自己从泥沼中走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愚蠢的自负与偏执的傲慢，虽然可笑，但勇气可嘉。

另一边，所罗门也为自己不负责任的行径付出了代价，由于此次实验造成的后果实在太为惨烈，政府不得不出面惩罚这个每年为地方财政贡献最多的集团。警方逮捕了多位公司高管以及"造神计划"项目的主要负责人。电视新闻上播放着大卫·扬斯和史蒂文博士等人戴着手铐，被押上同一辆警车的画面，路旁围观的群众朝他们掷出烂水果和臭鸡蛋，一名妇女号啕大哭着冲过警方的封锁线，扯着大卫·扬斯的领子要他偿还自己儿子和丈夫的性命，可她最后被□□叉着脖子赶回人群。

在稍后举行的不公开审判中，审判长接受了大卫·扬斯的代理律师提出的向地方财政缴纳2亿罚款的方案，在决议书上将主要的责任推卸到史蒂文博士等人身上，于是博士被判处了250年监禁，这在废除了死刑的国家就相当于死刑，他的往后余生都将在暗无天日的监牢里度过。

至于大卫·扬斯，在如数缴纳了罚款之后，他辞去在所罗门的职务，成为了一名必须时刻戴着电子脚铐的保释犯人。他被允许足不出户地待在自己位于富人区山庄的舒适豪宅中接受惩罚，进行反思和悔过，身边有数十名管家、保姆、司机、厨师为他服务，生病了还能破例离开豪宅去医院进行治疗。

再说回灵魂打捞部第七小队。约书亚欣然接受了自己成为天使的命运之后，就将队长的位置让给了娜塔莎。由于米兰达的力保，他得以跳过第一轮考试。在等待“授翼”的日子里，他还是会每天来到办公室分担一部分工作，尽管他现在依旧无权使用翼式背包——他至今没钱缴纳损坏赔偿金，加上滞纳金，约书亚估计就算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好在他很快就能彻底摆脱借助魔法道具了。

心生懈怠的是他的队员们。

娜塔莎照旧每天打扮得光彩照人，在她那富有攻击性的五官中间，如今却洋溢着一团和气，她像个知道自己家有人在政府里谋了一官半职的亲戚，逢人便天花乱坠地上吹嘘一通，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在大天使中有人脉。

马克的症状也没比她轻多少，自从知道约书亚要接管整个灵魂打捞部成为掌事大天使之后，他恨不得每天抱着前队长的大腿，就这么成为他的大腿挂件。

"头儿，你说你能给我涨点钱吗？现在这点工资我一个人用都够呛，再这么下去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头儿，以后咱们小组的活能少派点吗？你看看我，身心都累成亚健康状态了。"

"头儿，我们组就我一个单身狗了，你能帮我留意着貌美的单身女天使吗？如果是大天使就最好了，实在不行力天使也凑合……"

约书亚被他缠得实在烦不过，只好委婉地表示：他当上掌事天使以后什么都不会变，米兰达在的时候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

被马克背地里碎碎念："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老大这已经苟富贵了，怎么也不知道提携下属？到底还能不能有福同享啊？"

小汤米倒是没什么“癔症”，他年纪小，还没有承袭到成年人的那些"势利眼"，他依旧在为米兰达哀悼，像个披麻戴孝的子孙那样穿起了黑衣服，整天蔫头耷脑的，不过这孩子天生就一副营养不良的衰样。

卡梅拉回黑尔探亲，据娜塔莎猜疑，准是去给路西法通风报信，好让她乘人之危袭击潘瑞戴斯，夺取天堂的管辖权。

崔斯坦在潘瑞戴斯之心熄灭那天把自己搞成了重伤，双手和肩膀上的伤口都深可见骨，从医疗部出来被包扎成了个半身木乃伊。约书亚让他在家中休息，不用来上班。

过了一天，马克干脆也不来了，约书亚向女特工打听他的去向，得到回答是：“他说自己对所罗门那个盖亚原型机特别感兴趣，一个人在下面租了个车库，拆着玩儿。”

又过了一天，连娜塔莎也来请假，请假的理由着实稀奇。

“路西法要生了，她叫我去接生。”

约书亚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没有听错吧？你要去黑尔，帮路西法接生？”

“是的，你没听错。”女特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上次在黑尔的时候让你去帮她，你还说这是你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今时不同往日。虽然不情不愿，但我已经答应了。”

“那可是路西法！我相信她自己能够应付，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她分娩时需要从上面请助产士？”

“她上一次难产留下心理阴影了。我以为她在崔斯坦的事上帮过你，你一定很想快点还清这份人情。再说，我就去提供一下技术支持，顺便弘扬我们大珀迦托雷的人道主义关怀精神。”

“不打报告就去黑尔——我们不太好插手他们的事情，被天使长知道了恐怕……”

娜塔莎烦躁起来：“哎呀，你就说准不准假吧！还没当上天使，怎么就开始啰啰嗦嗦？米兰达都没你这么磨叽。反正你不准假我也去定了，我娜塔莎绝不是在朋友需要时作壁上观的人。”

小汤米在旁边火上浇油道：“师父，我可以和娜塔莎姐姐一块儿去吗？我想去看看卡梅拉，都两天没她消息了，我有点不放心。”

约书亚：“……”

最终，他准了所有人的假。在他在灵魂打捞部第七小队的最后一个日子里，整间办公室空空荡荡。

下班前，他最后扫视一遍这片他曾无比热爱的“战场”，在此他度过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点滴快乐或伤悲似乎从未从这狭小的空间中散去。当他望向门边，他仿佛还能看到米兰达站在那里，怒发张扬，气势逼人。他能看到自己队员们的影子还坐在各自的工位上，娜塔莎双腿高高翘在桌面上、马克在捣鼓手里一块来路不明的电子元件、小汤米在望着窗外发呆……

他望着天花板上的“袖子”，想起那天他夤夜加班，最后一个需要他判别去向灵魂站在他面前，一身白衣，犹如才获新生一样雪白干净，抬起头，却是那样一双苦难深重的眼……

不曾让任何一个灵魂流落到他不该去的地方，他这个队长，也算做出了一点成绩。

他依依不舍地留恋一会儿，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明天，他将前往医疗部，去接受灵体改造手术。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而且他对术后恢复期的痛苦早有耳闻。据说被种在脊骨里的翅果会在背上发芽，生生顶破皮肉，向外伸展。这一过程可能会十分漫长，但必须得熬过去，如果新晋天使因承受不住□□疼痛而打了麻醉针，就会导致新生的翼骨畸形或是极易折断。

一转身，却看见“袖子”下面站了个人。

刚好是他心里念着的那位。

崔斯坦披着件外套，把身上里出外进的绷带都掩了一下，但仍被约书亚仍看出他自说自话拆掉一些，大概是为了行动方便。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好好休息吗？”

“我去迦南买些食材，顺道来接你下班。”

他们一起走出通天塔。高远的天空下，那栋水晶巨塔被燃烧天使金粉的法阵渲染成金色，恰如一把单刀锋刃直插天地，那是白神的利剑。

崔斯坦说：“今天是你成为天使前的最后一夜，既然你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那就把今天当成你重生的生日吧！我陪你一起好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