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的两句夸奖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谄媚的微笑,但那柔声细气的声音打在耳畔,把盛矜与的耳尖都熏得发痒。
他唇边弯起一点微不可查的弧度,却偏过头,嘴上跟着悄声说:“苏助理一张巧嘴,惯会恭维。”
苏涸就真掉进他的坑,认真地反驳:“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恭维。”
“哦,我又没说不信。”盛矜与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像是早就知道他说的话是真心,却偏要再听一遍苏涸的肯定,他才会身心舒畅。
苏涸反应过来后,看盛矜与就像在看举着奖状的小朋友,有点想笑。
两个人在一边咬耳朵,一前一后靠得很近,见盛矜与没有要再搭理人的意思,合作商马屁拍到马腿上,只好闭了嘴。
盛矜与指尖在空茶杯边上懒散地敲动,话说得太多,他口干舌燥,一旁的人就像心有灵犀,提起茶壶又给他满上了。
苏涸认得一点茶叶,看得出这家主办方准备的应该是特级金骏眉,喝多了容易上火,尤其是对盛矜与这样燥火旺盛的人。
他提醒道:“少喝一点,不然我给你煮的消火汤都没用了。”
盛矜与端茶杯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他:“可是我好渴啊,怎么办呢?”
他说话极少带语气词,偶尔一句听起来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苏涸咬着嘴唇想了想,说道:“那你跟我一起喝瓶装水。”
大少爷脸上没看出不悦和拒绝,顺手拿过他边上的水瓶喝掉,苏涸想拦都晚了,自己低声喃喃:“那是我的水啊。”
真的渴到连新拿一瓶都等不及了吗?
直到赛程后半段,选手陆续到达终点,赛会正在紧锣密鼓地计算最后的名次,主办方派人来请盛矜与,要他作为颁奖嘉宾出席待会的颁奖环节。
盛矜与抬脚就走,苏涸还在盯着赛道看,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直到盛矜与走到门口发现人没跟上。
他不耐烦地看过去:“你不走就自己待在这,门禁之前进不来,你就可以打包走人了。”
“走呢走呢!”苏涸赶忙收拾东西跟了上去。
他跟在盛矜与身后,听见了一旁方特助隐忍的笑声。
苏涸回过头,特别小声地问:“怎么了?”
方特助看着他澄澈的大眼睛摇了摇头,只是解释了句:“没事,我们颁奖结束就不会回来了,到时候直接从那边离开。”
他实在不好意思说,上次他老板扬言要让苏涸睡花园的嘴脸和现在一模一样,也没见他真的兑现,狠心把脏兮兮的人丢出去!
一行人来到颁奖区域,MG车队曾经给盛矜与做二号车手的选手这次跑了个第二,还不错的成绩。
苏涸站在观众席最好的位置看着盛矜与把奖牌递给选手,和他们一起开香槟庆祝,为什么说是最好,因为他在旁边看见了一堆摄像仪器和等着冲去前线采访的记者。
站在这个位置上,观众席的喊声山呼海啸般听得震耳欲聋,苏涸隐约听见了盛矜与的名字,因为附近的位置有一小撮他的粉丝团,带了零星几个很小的自制应援棒。
他觉得不奇怪,盛矜与的赛车开的就是好,有粉丝为他呐喊这一点也不奇怪。
“切,不就是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吗,长得好看就是了不起,场场有人追,阵仗真不小。”身后突然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
“可不是,咱们车队要是有他那车配和练习场地,怎么会只拿个区区第二。”
“要不然之前澳洲赛他犯规那次,赛方最后连罚都没罚他呢,谁知道是不是迫于大少爷的家世,不敢得罪人收钱了事呢……”
苏涸侧头看过去,他认得这几个人穿的赛车服,和方才场上那个抄近道后又灰溜溜减速的车手出自同一个车队。
盛矜与在澳洲站出现违规警告,却没被判罚那的一场比赛,苏涸刚好也看过。
他是个有话不憋着的人,直接说道:“那一场赛后赛方公示了违规鉴定书,盛矜与没有违规,倒是恶意把他挤出赛道的那名选手,至今都没有公开道歉,你们为什么不去攻击一下他呢。”
苏涸的声音不小,此话一出,周围一小片都安静下来,几个车手瞪着他:“你谁?多管什么闲事?”
为首的车手长着一圈胡子,叉腰站着甚是嚣张,指着他叫嚣道:“我说小子,他是你谁你这么护着他,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你有本事就把所有这样说的人都骂回去啊!”
“就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车手对视后都笑起来,显然以为这样苏涸就会哑口无言。
苏涸却道:“你们也知道这些谣言没有根据,可还是敢乱传,如果你们在场上违规的队友也这么勇敢地无视规则开下去,说不定也能拿第一。”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听来一点也不像在吵架,还要让人回味一下他说了什么,才恍惚意识到,他这话攻击性直接拉满了。
“操!”那些人顿时火了,摩拳擦掌看着像是要上来比划比划。
几人说不过就要动手,苏涸一瞬间也有点慌,但愤怒使他拳头都攥紧了,这帮人一点也听不得实话,像一群活在自己建造的象牙塔里的臭虫,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的成功,一旦编造出的壳被真相戳穿就破防了。
带头的那个车手气不过,跳下看台就要抬手推搡苏涸。
苏涸下意识后撤,却踩到了看台边缘,瞬间滑了一下就要往下跌!
它心里咯噔一声,该不会要给脑袋开瓢了吧!
然而眨眼间,一只有力的手突然顶住了他的后背,接着用胸膛把苏涸整个人托了起来。
他偏头先看见了盛矜与近在眼前的侧脸,后者一把攥住那名车手的手臂,一个发力往外掰去,疼得那人瞬间求爷爷告奶奶要他放手。
“你的手还不能用力啊!”苏涸急了,就要去扒拉盛矜与的胳膊。
但盛矜与也不理他,看着那个方才还气焰嚣张如今却哑火的车手,冷笑道:“管不好嘴也管不好手,你们算是白活这么大了。”
语气着实又冷又凶,听得人平白就想打哆嗦,对面车队的经理姗姗来迟,手足无措满脑门汗地看着,硬生生谁也不敢拦。
直到盛矜与一把将那人搡开,朝他冷冷道:“孙经理,让你的队员给我的人道个歉,过不过分?”
“不过分!应该的应该的!”
被叫做孙经理的人哪敢说个不字,连连赞成,转而训斥起那名车手,拉扯着所有人要他们道歉。
苏涸还懵着,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怎么还靠在盛矜与怀里!?
而且盛矜与的胳膊很自然地揽在他的肩背上,仿佛一个将他环抱住的姿势,苏涸看了看对面不怎么情愿低头道歉的人,又看了看盛矜与。
“看我干什么,接不接受?”盛矜与问他。
苏涸愣愣地点头,他其实没听见那些人道歉说的什么,只是很在意盛矜与放在他后背上的那只手,掌心的温热透过了薄薄一层的衬衫穿过来,搞得他有点痒。
他要是抬手推掉,会不会显得他有点忘恩负义?
一出闹剧总算在还没闹大时就收了场,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开。
盛矜与揽着苏涸朝外走去,脸上却是一幅没尽兴的表情:“没劲,你要是说不接受,我还能再借题发挥一下。”
“你还想怎么发挥啊?”苏涸好奇地问。
“你猜。”盛矜与留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苏涸没继续猜,而是终于忍不住提醒他:“那个……你的手,我有点痒。”
盛矜与一愣,他看了看自己粘在苏涸身上的手,很少见的脸上冒出一些类似尴尬的神情,但转瞬即逝,很快他便自然地把手收了回去揣进兜里。
他别开了眼神,夹枪带棒地说道:“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牙尖嘴利,苏助理,看来你确实深藏不露。”
话是这么说,他倒也确实是这么想的,苏涸在他面前乖乖顺顺了这么久,以至于他都快怀疑那个“被窥见的命运”是否只是一个虚假的梦。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觉得“预知”里的那个苏涸与现在面前的人有些重合。
“你都听到了啊。”
苏涸有些难为情,他这次确实冲动了,没有考虑后果,万一刚才要是真闹起来,摄像记者就在旁边,恐怕就要上个大新闻了。
两人已经走出了人声吵嚷的竞技场,天边最后一抹余晖即将隐没。
盛矜与站在草坪上回过头,背后是冷暖交替的撞色夕阳。
他捋了把额前被香槟溅湿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很随意地说道:“从你跟他们辩驳我没有违规那里开始,我就在了,真是难为你看那些无聊的东西。”
他口中“无聊的东西”八成就是指那些赛事碟片,苏涸却不太认同这个说法。
他摇头道:“那不是无聊的东西。”
盛矜与顿了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抬眼看向他。
“那些碟片一共49张,记录了你参加过的32场比赛,几乎每场都有车手出现大大小小的事故,平均二百五十迈的速度,轻则刮擦重则撞车起火,没有人会拿生命做赌注去做这种‘无聊的事’。”
这些话几乎不经思考就说了出来,苏涸不得不承认,他短暂地被那些碟片里,倾尽全部精力在热爱的领域里发光的盛矜与吸引了。
苏涸自己曾经的生活过得索然无味,他欣赏这种热烈。
他说得实在认真,盛矜与也少见地严肃起来,他看着苏涸剔透的眼睛反射着夕阳的光晕,模模糊糊从对方的瞳孔中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盛矜与片刻之前还觉得苏涸说看过他的所有碟片,只是一种夸张的表现手法,如今看来,倒未必是假。
苏涸望着他继续道:“赛车是竞速极限运动中最诚实的竞技,没有什么捷径可以走,那些抹黑你的人只是在嫉妒你,而且你也说,坐在车里的你才是你自己。”
盛矜与愣了愣,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说过……”
“一年半以前。”苏涸清楚地记得,因为那张碟片是他看过的最后一张,却是盛矜与公开参加的第三场比赛。
“你在圣城站挑战赛夺冠后,参加记者采访会上说的,因为记者问你为什么选择成为一名车手。”
盛矜与脸上出现了短暂的一瞬空茫,他不禁陷入回忆,过了很久,才终于想起。
那时他刚跟盛宗澜大吵一架之后,选择自己组一只车队,用他自己投资收回的分红,建起一只完完全全属于他的车队。
无论是车队的荣誉,还是他获得的奖牌与利益,都只属于他自己。
那时,他是想永远都不回国,和盛宗澜斗到底的。
盛矜与突然自嘲般笑了笑,鼻子里哼出一个气声:“我都快忘了。”
他沉默了一会,远处的最后一点阳光隐没在地平线上,盛矜与忽然释然地笑了,他抱着胳膊朝苏涸走过来,微微倾身,以审视的目光看着苏涸。
苏涸被突然靠近的人搞得有些不明所以,却听见盛矜与低声叹息一般地说道:“苏助理那么在意我啊?你知道这样会让人误会吗?”
“误会……什么?”苏涸问道。
“如果我们因此传出绯闻,我会很难办的,盛家也不会允许,他们的继承人跟男助理不清不楚。”盛矜与信誓旦旦道。
“我们只能是这种关系。”
苏涸懵懵地抬起头,他隐约感觉盛矜与在敲打他,但他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了。
“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