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唉……”
两声哀叹不约而同响起。
芷苓叹完气翻书,闻了闻手中药材,“你叹什么气?这两日怎么没去沙肆?”
苏岫宁随便扒拉筐里不认识,但干巴巴树根一样的药材,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忙将瓷瓶收好,别摔了。
薛林昭这两天似乎很忙,从早到晚不见人影,想下药都没有机会。
“怎样才能不着痕迹给一个人下药?这人会武功,还是高手。”
芷苓,“……我是正经人。”
“可混在味道重的餐食中。”说话之人是村夫,他守着几个小药炉,自己煎药自己喝。
喝到打嗝都是药味儿。
“我们经常做,将药溶入酒中,先跳个舞再说说话,待对方五迷三道之际,坐在对方腿上,说点好听的哄着亲手喂酒,任你武功盖世,这一杯入喉,也得乖乖躺下。”
苏岫宁,“……我是正经人。”
村夫瞧瞧她,突然又道,“还有更直接的办法。”
“愿闻其详。”
村夫指了指嘴巴。
苏岫宁正疑惑,门外有人进来。
“夫人!奴婢来啦!往后我保护您出门闲逛!”
苏岫宁眨眨眼,进门那人一身短打便装,五官深邃看起来有几分精明,但声音和举止很憨,完美中和掉这一点。
“纯钧?”
“啊,是我是我,那王城能憋死个人,还是落日城舒坦,要出去玩儿吗?永南街有家烧饼一绝,石忠肯定没带您去过,您去不去?下午做什么?将军说您最近时常跑沙肆?我熟,我带您去,您没见过我的马,叫小黄,跑得特别快。”
石忠在后面插不上话,最后干巴巴道,“卑职,没,没拦住。”
苏岫宁“噌”地站起来,“你什么时候到的?”
“就,刚才啊。”
“见过薛林昭?”
“啊,刚见的。”
苏岫宁忙跑到外面,宫道上却只有守卫。
“将军带春芽和崔姨议事去了,让我来喊您换衣服,说待会儿要演戏。”纯钧说着,问里面两人,“她们是何人?”
芷苓愁眉苦脸翻书,“芷苓,沈汐徒弟。”
村夫龇牙咧嘴喝药,“村夫,将死之人。”
纯钧,“……你,你们,开心点嘛。”
苏岫宁却已经跑了。
一进聆音轩,薛林昭正站在院当中,春芽和崔姨一人抱了个大包袱。
见她进来,纷纷行礼。
苏岫宁再见这二人心中五味杂陈,心说我是个屁的将军夫人,你们将军本人都不认我。
但还是冷静下来,进去问,“去哪里?”
薛林昭道,“城外,正式进城。”
一行人低调来到城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换衣服。
因为入城仪式要张扬,春芽她们准备这身衣裳简直繁琐得穿到人失去耐心。
难为春芽有这个耐心。
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粉,看得人眼晕。
但她看着袖口精致的刺绣,又想,不知薛林昭穿上会是何模样。
一定是害羞,又强板着脸,耳朵一定会红,说不定,还会踹人……
“将军那边好了?夫人也好了。”春芽扬声回应崔姨。
苏岫宁被她喊得一激灵,抬手扇了扇,就算是秋天也穿太多了。
有些热。
只见春芽手脚麻利在她腰间挂上璎珞,稍微理了一下。
苏岫宁已经迫不及待走出去,提着裙摆近乎小跑。
外面薛林昭确实已经好了,正站在一棵古槐下。
她一身玄麟战袍,黑发用金冠高高束在头顶,低敛的眉目压得四周尘土都沉静三分。
身旁是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气质沉稳,毛色泛着光亮,照比麒麟华贵不是一点半点。
看到薛林昭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十分紧张,若无其事走过去。
更加若无其事问,“换马了?”
“嗯。”薛林昭收回目光,翻身上马,又朝她伸手,“先前进城,麒麟露过面了。”
苏岫宁微微将目光下移,目之所及是黑色战袍一角。
紫色裙摆,黑色战袍,在她身上都是同样的肃杀,也一样摄人心魂。
她还是将手递上去,被拉上马。
纯钧在旁边道,“小黄,慢慢走,不要颠到夫人。”
黑马轻轻哼了一声,慢慢朝前走去。
苏岫宁有些惊讶,“纯钧,这是你,你的马?”
“是啊。”
“小黄?”
“额……”纯钧挠头,“捡到它的时候,是黄的嘛,谁知道泥巴洗掉之后,黑了。”
苏岫宁,“……”
因为她发现,对比纯钧的大大咧咧,这名叫小黄的马,简直太稳了。
只见小黄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缓缓走上官道,春芽她们同样骑马跟上身后,再往后,是几百精兵,都是从王城一路赶来。
前方城门巍峨,城墙上麒麟浮雕霸气华丽,是苏岫宁此前来没见过的落日城正门。
纯钧手持令牌,内力送出声音如洪,“护国大将军奉皇命回城,开城门。”
城门亦有人高呼,“将军回城,开门!”
比侧门更加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门内是整齐列队的士兵,士兵之后甚至有早早准备围观的落日城百姓。
其声势浩大远比先前暗中进城那次,而且她们这次没有斗笠面纱。
小黄步伐稳健,苏岫宁微微朝后靠了靠,小声说,“有点紧张……他们会不会听说了你夫人是傻子?”
薛林昭的声音伴随似有若无的香气,“赐婚一事,举国皆知。”
“那要是他们发现我不傻,会不会很失望?”
“你也可以继续装。”
“装傻也很累的。”
“会累吗?”薛林昭的声音很认真,“我以为你乐在其中。”
“好吧,确实有一点乐趣在里面,一点点。”
沉默片刻,她极力忽略道路两侧时不时的欢呼,摇手帕,还有扔花瓣的。
百姓全都在喊薛林昭的名字。
薛林昭甚至对声音最大几处微微颔首。
苏岫宁侧头,“没想到你会回应百姓。”
“嗯,青霜教的,这样他们会高兴。”
“青霜?第一次听你提起这个名字,是何人?”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
苏岫宁狐疑转过身去。
“将军和夫人感情真好啊。”底下有人说。
“将军夫人真漂亮,呀搂着呢,搂着呢。”
苏岫宁转瞬忘记要问什么,一路翘着嘴角。
直到临近宫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句话突然钻进耳朵里,“看笑的样子,好像还真是傻的。”
苏岫宁,“……”
薛林昭显然也听见了,认真问,“你已经开始装了?不必如此。”
“……”没有!我发誓没有!
一路几乎算是吹吹打打进了宫城将军府。
在正厅前,落日城大大小小的将领皆已到场,崔姨宣读圣旨。
内容与她们离开王城前收到密旨相同,大家一起做样子,郑重其事接旨。
这些将领苏岫宁大多没见过,有几个眼熟的也只是远远看过一眼。
眼下整齐划一寒暄将军长途跋涉赶路辛劳,将军尽快歇息,您不在的时候城中如何如何,眼下还有何事要待您定夺。
竟叫人一时看不出,谁知道薛林昭提前回来,谁不知道。
苏岫宁只单独将春芽带到一边,心绪复杂问,“我娘,在,在香山还好吗?”
“奴婢离开前老夫人已经能扶墙站立了。”
春芽将一封信交到她手中,“这是沈神医代笔,老夫人给您的书信。”
母亲在信中说在香山住着很好,每日练习走路,沈神医替她施针治手腕,偶尔会和林太傅聊天,天南海北,想到什么说什么。
日子过得静谧祥和,身体也在恢复,并在末尾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这晚旧王宫格外热闹,因为给薛将军办了一场简单的接风宴。
能来的悉数到场,芷苓却和村夫留在绮罗殿吃小灶。
芷苓没心思饮什么宴,村夫则是不喜欢这种环境。
宴会上大多是武人,喝了酒格外闹腾。
苏岫宁坐在薛林昭身边,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大人,介绍,问好,以茶代酒。
一个个记住,什么管军需的田丰,田大人,眼睛很大,笑起来眼角都是褶子。
管兵械的欧冶,欧大人,双臂尤其粗壮,苏岫宁感觉自己还没有他一条胳膊粗。
铁壁营的统领姓程,叫程固山,是秦御的顶头上司,这人身材敦实,沉默寡言,但似乎很敬仰薛林昭,偶尔看过来的目光带着敬畏。
不过所有人看薛林昭的眼神都是敬畏的。
飞羽营多是弓箭手,刚巧统领还叫燕飞,非常怀疑薛林昭就是按照名字选人的。
燕统领身轻如燕,喝多了在表演空中蒙眼射箭,箭无虚发。
就是“叮”碎了十几个酒杯。
唯独听风营,没有一个人出现。
不过也可能正扒在屋顶哪根梁上呢。
纯钧到处找人划拳,照比在王城时开心了不知道多少。
许是因为她年纪小,薛林昭和春芽也不管她,由着她到处玩儿。
桌上菜凉了,春芽和崔姨忙着去后厨换热菜,薛林昭也离席和几位大人说话。
苏岫宁留在桌边,这才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她看着薛林昭的酒杯。
天赐良机。
心里默念,下药……下药……
因也喝了点热酒,确实没有平时稳当,慌手慌脚投进去一粒,眼见薛林昭已经朝这边走,赶快将瓷瓶收起来。
没等薛林昭坐下,又一位老大人过来敬酒,她便顺手拿了桌上的酒杯。
苏岫宁紧张屏住呼吸,看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甚至吃惊,这么顺利?
老大人走后,薛林昭坐下,低声道,“没化。”
说着给她展示杯底。
黑漆漆的小药丸安安静静躺在剩了一滴的杯底。
圆滚滚,一点儿没化。
“罗鹰的人说你在给我投毒。”
苏岫宁,“……”
听风营还真是趴在房梁上,多谢你们没有当场将我灭口。
还有沈神医,你做个入水即化的药丸会怎样?
嘤~
热热闹闹一场接风宴后,第二日薛将军亲临军营视察。
清晨的秋风凛冽,苏岫宁围着披风,亦步亦趋,缀在薛林昭身后三步之距上了城墙。
下面将士整齐列队,分作几拨在晨间练兵。
正前方是步兵,昨晚见过的那位程固山统领正在前方圆台上,手中双刀舞得虎虎生风,底下将士几人一组对练。
纯钧便混在其中。
刀口相撞听得人牙酸,她十分担心问春芽,“不会砍到彼此?”
春芽示意了一下场边,“军医在此。”
芷苓一大早也来了,此刻就混在军医队伍中,一群人嘴巴就没停过,不知在聊什么药理病症。
远方突然传来声整齐划一的怒吼,“杀!”
苏岫宁站得高,望向左边,骁骑营将士们骏马长枪,杀气腾腾。
再朝右张望,更远的地方,箭如雨下的或许就是飞羽营了。
那里因马匹跑动尘土飞扬,但将士们丝毫未受尘土影响,箭箭命中。
薛林昭的头发被风吹起,抚在脸侧,为沙场肃杀增添几分冷铁淬柔的蛊惑。
她身边跟着两个老头儿,偶尔低声探讨。
说骁骑营枪法生猛有余,灵活不足。
说铁壁营防守战术久未操练,改天要演练一番。
听到演兵,薛林昭道,“可以,我带兵守城。”
刘大人看来很是欣慰,笑得眼都眯起来,“将军亲自出马,甚好甚好啊,老蒋你快安排一下。”
那老蒋也不知从哪里就掏出纸笔来,低声道,“将军要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