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电话回到客厅里，小武还没睡，安晴突然想起刚才那个男人，小声问他：“你隔壁住的这个男的，是谁呀？”

“我南哥！你刚才碰到他了？”小武一脸兴奋又崇拜的表情：“这个南哥我跟你说，可厉害了，他特别会打架，下面还有好多小弟呢……”

“打架，打架，你整天就知道崇拜打架，改天让你爸收拾你！”表姨唬着个脸从房子里走出来：“安晴，少跟他打交道，他也就是个混混！”梁武吐吐舌头，不敢说话。

“他爸妈很早就死了，哥哥还坐牢了。身世是可怜的，可是也不学好，整天跟人打架。梁武，我警告你，再跟他玩，小心你爸打断你的腿！”表姨是个心善的女人，只是父母对孩子的爱都是无私的，怕孩子会学坏，在外人面前总会显得自私点。

安晴想起刚才的事情，感觉他人不坏，帮他说了句好话：“姨，我觉得他还行，刚才还帮了我一下。”

“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姨很紧张地问。

“刚才遇到几个男孩子，想抢我东西，他出来帮我来着。”安晴不敢跟姨说那几个混混的事情，怕她更担心，她这个姨还喜欢哭，一关心一紧张准得哭出来。

“这些小鬼估计就是看你脸生，这些小孩闲的慌，整天在外面闹事，你下次千万不要晚上外出了。镇上这段时间比以前还要乱，前段时间你们学校还有两个学生被打住院了，造孽哦！”一个晚上接连受了点刺激，听到被打住院几个字，安晴的身子又不自觉地抖了抖。

晚上陪着表姨睡，表姨把她转学来的学习、生活，仔仔细细都问了一遍，再也没什么可问的了，沉默了有几分钟，表姨还是开口了：“安晴，最后你妈妈的……捐赠去了哪里？你后来知道吗？”

安晴沉默了，表姨让她留下来，她就猜到表姨会提这件事，她其实知道，但她不太想说：“不知道……医院不让查。”

表姨忍不住就开始哭了：“你妈妈这人，一辈子都倔，也一辈子都好强，当年我们姐妹几个，就你妈最好看，又能干，结果偏偏看上了你爸，这个负心汉，我呸！”表姨对安晴的爸爸是万分的厌恶，提一回骂一回。“你说你妈妈怎么那么狠，生病遭了那么大的罪，临了还非要搞遗体捐赠……”

表姨在安晴妈妈去世前得知她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哭过劝过，只是安晴妈妈当时主意已定，谁也劝不动，她已经瘦的只有80多斤了，躺在床上，一身疲倦，眼神却仍然清明：“我已经看开了，这么早就走了，还想给世界上留下点什么。”

安晴只得翻个身，抱抱表姨：“姨，妈妈的遗愿……就让她完成吧。”表姨心疼安晴：“你真是……太懂事了！……有事情，一定要来找姨，别一个人撑！知道吗？”“知道，我知道的……，姨，你能跟我说说你和我妈年轻时候的事情吗？我想听。”安晴不想姨再哭了，她这个姨一哭起来，就停不下来。

表姨抹抹眼泪：“你妈妈，年轻的时候长的白，又漂亮……”

表姨一边说，一边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沉沉睡着了。

安晴一丝睡意都没有。她平时很自律，正常这个点钟她早入睡了，今晚不知道是被杨三的事情刺激了，还是因为表姨又提到她妈妈，她罕见失眠了。

安晴的妈妈是一名护士。在那个年代，会做出遗体捐赠的人，是很少很少的。大概是因为学医的关系，安晴的妈妈反而对当时的主流思想要入土为安看的很轻。她这一辈子，幸福过，风光过，被背叛过，也最终跟这个世界和解了。

她死于宫颈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

在跟安晴爸爸离婚后，她独自带着安晴生活，很是辛苦，经常加夜班赚生活费，疼痛忍了很久才去查，从检查到去世，只有短短的三个月时间。

从得知她妈妈生病到去世，安晴的爸爸只来看过一次，那一次安晴的妈妈把安晴支开了。他们两个人单独在房间里聊了半小时，出来的时候，男人红了眼框，像是为自己曾经生命中的一个珍惜过的女人惋惜，但也就这样了。他为她做的，甚至还不如医院的护工做的多。从那刻开始，安晴就明白，这个世上，两个相爱的人一旦没有了感情，有时候连陌生人都不如。

面对一个自私、冷漠、眼里只有自己前途的男人，弱小是无法在他的心里荡成涟漪的。葬礼安晴都没有通知他来。

遗体捐献以后，是无法领回骨灰的，安晴带回了妈妈生前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在公墓给妈妈找了一块地，把她葬在了那里。

表姨提到遗体捐赠给了谁，确实按规定不让查。安晴跑了好几次，主治医生总算透了点口风，说角膜捐给了一个孩子，这就够了。那是安晴最后一次为了妈妈逝去而哭泣，她可能有点理解了妈妈，为什么要做遗体捐赠，是想用这种方式让生命在世间多一份延续吧。

也许哪天，她和哪个陌生人擦肩而过，那个人有着一双跟妈妈一样美丽的眼睛，她一定会想办法让那个人多看她几眼，让对方替妈妈多看看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她一直过得很好。

她想那也一定是妈妈想看到的。

在葬礼上，哭的泣不成声的外婆、从头到尾帮衬着照顾着的舅舅，多少让安晴感到了一些来自亲人的温暖。办完葬礼后，外婆问她要不要跟她一起回来，安晴没有任何犹豫，就跟着外婆和舅舅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个她出生的地方，来陪伴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后身体一直不好的外婆。

安晴只有16岁。

她独自一人处理这些事情，也是靠着一股劲在自己强撑着。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味伤心难过，除了会让亲人担心，还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她转学，也是自己认为最好的选择。

因为一些原因，她妈妈的户口一直没转到南城，她如果继续留在南城读书，只能落户在安晴爸爸名下，这个选择她想都没想过。

初中学业不难，安晴对自己有信心，在这个学校，哪怕它教学再差，她也能自己学好。坚持一年多一点，考到市里重点高中，再比不上南城重点，那也是市重点。从此以后鲤鱼跃龙门，天高任鸟飞。

可是短短几天的事情，让她茫然了。溪城的碧水镇，跟小时候的印象落差太大，隔了这么多年，她没想到碧水镇是这样的，她还要在这里呆一年多，她真的能在这里平静地生活下去吗？

她的心里有点焦躁，还有着说不出来的失落。

安晴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天色已大亮。她不知道几点了，条件反射猛地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她姨正好推门进来：“起了？正要叫你呢。”

“姨，几点了？”

“刚7点，应该来的来的及吧。”

“那我得赶紧，8点得上课！”安晴急匆匆抓起衣服披上。她表姨拿着新的刷牙洗脸的东西跟着她走到后屋：“你们这么早上课呢？我昨天忘了问了，小武他们8点半，我以为来的及。”

一推开后屋的门，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抬头竟然看见了卫南。原来两家后屋是连在一起的，那年头没什么专门的洗漱间，农村都是屋后面空地里找条小水沟，站在那里刷牙洗脸就完事了。

卫南抬头看了她们一眼，看到表姨，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姨。”

他手里拿着毛巾，刚洗完脸，刚过了清明节没多久，他里面只穿了一件衬衫，外面一件毛衫，清清爽爽的。安晴对他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他也回了一个微笑。他一笑起来，神色看上去就没那么冷，安晴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

“哎。”表姨不冷不热地应着，突然间又很热情起来：“卫南，一会忙吗？”

“没什么事，一会要出个门。”

“那能帮姨个忙不？带我们家安晴去中学一下，带带路。”她把安晴往卫南面前推了推。特意用了带字，觉得是安晴不认路才让他帮忙的，实际上她很愁，怕昨天那些小混混还盯着安晴要抢东西呢。卫男这个平时在她眼里瞧不上的混混，这会反而成了能保护安晴的人。有卫南跟着，她放心。

安晴第一反应就拒绝了，她其实有点怕卫南的：“姨，不用吧？我认识路，小武也认识。”

“小武还在睡呢！你等他起来有的等了，他没那么早！”

“没事，顺路，一起吧。”卫南没拒绝表姨，他对这些邻居一向是客客气气的。他抬手腕看看手表：“几点？”

“哦，那，谢谢。就7点20分吧。”安晴不好再说什么，再推来推去时间要来不及，走个路而已，心里怕他，最多不怎么说话就是了。

“嗯。”卫南点点头，擦身走了出去。

紧赶着吃了点早饭，临走前，表姨拎过来一个饭包，里面是几盒新鲜的菜，让安晴带到学校去吃，补补身体，一个劲叮嘱她别只吃青菜，没营养。正在门口说着话，隔壁门开了，卫南和两个男孩子一起走了出来，这是安晴第一次见到陈永进和黑子。

那会陈永进个头还没卫南高，一米七五以上的个，头发贴着头皮削的挺短，单眼皮，这会正好奇地打量着安晴。他身上那股气质，跟后来《古惑仔》里的陈小春很像很像，自带一般痞气，给人一种坏坏的感觉。黑子长的确实黑黑壮壮，一脸憨憨的，个头也不高，安晴印象中他一直就差不多这种一米七出头一点点，后来的好多年也不长个。这个身高一直是他痛点，永进后来没少用这个来笑话他。

安晴表姨一点儿也没客气，饭包是直接递到卫南手里的：“卫南，那我们安晴就拜托你了，谢谢你了哈。”安晴不好意思地要把饭包拎回来，卫南失笑地接了过来：“你太客气了，姨。”

这样四个人的组合走在街上，是很引人注目的，估计他们自己也感觉到了，慢慢就变成永进和黑子走在前面，卫南和安晴走在后面。

“你怎么认识杨三的？”

卫南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点上。主动开口问了安晴一句，语气淡淡地。

说起这个安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情她一直觉得莫名：“不认识，真的，就前几天早上路上见过一回，然后就昨天晚上……”

卫南偏着看看她，小姑娘估计还有点怕，皱着眉在那里纠结。“我问这个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你，这段时间你不要走夜路，可以的话白天也不要自己一个人出校门。”

“这里治安一直这样吗？”

卫南敏感地偏头看她：“你不是这边人？”

安晴：“我小时候在这里长到7岁出去的，今年刚转学过来，没几天。”

“难怪。原来在哪个城市？”

“南城。”

“南城？”卫南疑惑了。南城在当时，是一个比溪城富裕太多的地方。溪城的人都以能搬迁定居到南城为荣，假如有一家人能到南城去定居，周围的人谈起，都是羡慕的口气：“嚯，去南城了哎。”即使这些年溪城也富裕了一些，那跟南城比，仍然是一个天一个地。会从南城选择回来的，真是少之又少。难怪她这个气质，一看就跟这里不一样，杨三会盯上她，也不是没道理。

卫南吸了口烟，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我多句嘴，杨三这人，你下次再碰到他，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搭理他。”

“你的意思是，碰到会叫的狗，不要对视，最好就是无视它，安静地离开，对么？”

卫南夹的烟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笑起来，表情很愉悦，他被这个比喻取悦到了：“对，没错，就是这么个意思。”边笑还边偏过头来看了安晴一眼，这一眼看得安晴心下吃惊，他开怀笑起来的样子跟之前像是两个人，隔的近，她甚至还看到他右脸这个颧骨下方还有一个小坑，比正常人酒窝的地方要上去一点，而且没那么深。

她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卫南很敏感地看了看她：“嗯？”

那个酒窝消失了。

安晴没好意思说，只得另外挑了个话题：“杨三这个人，是镇上一霸吗？”

“他？”卫南没明说，脸上轻蔑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那……”安晴刚想再问，永进回了头喊了声：“卫南，你早点还是老样子吗？”“对，看着买吧！”

他们停在一个早点摊前，永进报了几样常吃的，卫南跟他说：“随便买点，边走边吃吧。”

永进挺热情地问安晴：“妹妹，你吃点啥？”

安晴连忙摆摆手：“我不要了，早餐都吃饱了。”

“吃点吧，这个早摊店我们吃了很多年了，特别好吃。”永进热情的很，说的话像是这个摊的摊主一样，推销的特别卖力：“我跟你说，这个老板做这个糕真的是我们全镇最好吃的，这个皮啊，特别脆，这个萝卜丝啊，是老板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