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吟只静静的站在那儿,任由堂上的男人随意打量。
坐在右侧的苏寻月见了,一边对她招了招手,一边声线温柔的对她道,“昨日让嫣儿去看你,她说你都好。”
“我看她啊,是一点儿都不晓得上心,分明瘦了好些,她竟是一点儿没瞧出来。”说着,她招手让晚吟来她身边,苏寻月拉了拉她的手,左右都仔细的检查了下。
一眼瞧去,苏寻月待她真真极好!
可顾晚吟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她的生母孟婉,是父亲的原配。
而苏氏,原只是顾瞻的妾,后来,母亲生她体弱病逝,苏寻月后才被扶为了正室。
顾嫣生下来没多久后,就从一个庶出,变成了同她一样都是嫡出。
而她,却生来就背负着克亲的名头,外祖母给了她几近所有的爱意,但她内心,还是十分渴望着父母的关怀。
苏寻月和之前一样,明面上待她的确很好,甚至比顾嫣还要好些。
但晚吟却知道并非如此,苏氏做的一切,不过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待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没有人会比她自己更清楚。
所以,即便她回到了父亲这边来,她依旧还是觉着自己,只孤零零的一人。
“爹,您瞧,娘她真是偏心,出了什么事,就晓得说我......爹,您说,我是不是娘从外头捡回来的?”
苏寻月听了,语气似是有些不满,“你这丫头,惯会胡说,都是你们俩给宠的,多大的人了,真是一点儿没有姑娘家该有的样子。”
“嫣儿还小着呢,等大了,自然就懂事了。”顾瞻侧眸放下手中的茶杯,随后出声帮着小女儿说道。
“是啊,母亲......”
她的好大哥,顾时序也在一侧替顾嫣说着好话。
耳畔边的热闹,一如往常。
身在这个语笑喧嗔热闹场景中的顾晚吟,她只静静看着这一幕,沉默将唇角浅浅抿了起。
“老爷,夫人,早膳备好了。”
人到齐后,没一会儿,有个身形微胖的婆子过来禀告道。
站在苏寻月身后的林妈妈见了,开始替一家子传菜。
室内烧了松木炭火,顾晚吟觉着有些热了,纤手抬起,轻解了梅红斗篷,绿屏在一旁见了双手轻轻接过。
今日的早膳挺丰富,白色的瓷碟子里搁着各样的点心,馅儿包,红豆饼,枣泥糕,还有清粥,酱鸭肉姜丝儿拼成的一道咸菜。
用膳时,桌子上都是安安静静的,间或只有碗筷触碰发出的小小动静。
食不言寝不语,也是这个家的规矩,平日里性子十分活泼的小妹,这会儿用膳的时候,也斯斯文文的。
待人都离开了后,日头升的更高了些。
这些时日,顾晚吟有时也会回想,甚至在怀疑,她曾经经历的那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梦,而她却将这场梦,误以为成了她的一生。
跨出门槛,日光隔着光秃秃的树枝,洒落了下来,落在少女的脸颊上。
这一瞬间,她霍然有种此情此景......不知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之感。
顾晚吟没想许久,很快从思绪中抽回。
想起接下来还有事儿要做,顾晚吟没耽搁太久,径直去了苏氏所在的卧室,她主管着后宅的事务,若是要外出一趟,都要从她这儿得到允许。
苏寻月没有为难她,只简单的问了两句,就许可了她的请求。
从苏寻月这里走出来,随后便乘着府中的车马,去了裕隆街一趟。
马车缓缓驶过长街,绿屏挑开青色螺纹细布帘,透过缝隙,顾晚吟能看到街上来往行走的行人,买卖糖葫芦的老头儿,穿街走巷叫卖的小贩儿,还有一排排鳞次栉比的商铺,十分繁荣。
这一路上看到的人和景,莫名令顾晚吟心中生出了几分亲切,也还有几分形容不出的胆怯。
她压了压心内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看着更为随意一些。
路上,她回想着谢韫给过她的提示,车马停在了小巷的一处梧桐树下。
......
就在这同一时刻,裕隆街,德祥赌坊。
前厅中,人声嘈杂,喧闹非凡。
赌客们或兴奋,或是叹气的声儿,此起彼伏。
而后院内,谢韫靠在窗前的圈椅上,一身宝蓝色圆领右衽锦袍,墨发随意束着。
他手边案桌上的茶水才沏好没多久,茶盖微一掀起,热气氤氲。
他垂眸望向茶盏中的渐舒展而开的茶叶,三分慵懒,还有七分说不出的恣意。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张苍,今年四十多,右眉梢上一道疤痕划过,让人看着便觉着不好惹。
明面上,他是这家赌坊的管事,实则暗中在为官府里的人办事,西延山上的清风寨由来已久,凭借险峻,易守难攻的地势,扎根于河间府地界数多年。
此次能剿灭匪寨,为上面那位添上一笔好看的政绩,张苍心内也是十分欢喜。
张苍同眼前之人结识,全是因他出色的赌技。
初见他时,谢韫着一身华贵锦袍,张苍只以为他是哪家的贵公子,偶来赌坊见识见识,不过肥羊一只。
谁曾想,后面的发展却让人跌破了想象,那日,赌坊的日收益骤降。
事后,张苍让人查过他的身份,只他并非河间府的户籍,后面便只能不了了之。
思绪收回,张苍笑容满面的朝着对方拱了拱手,语气里颇为感激道:“此次之事,张某没齿难忘,若不是遇到贵人,事也不会办的这般顺利。”
“也是你们配合的天衣无缝,若只我一人.......事情也不可能顺利完成。”
听了这话的张苍,心花怒放,满面春风。
随后,他手稍稍抬起,十分客气有礼道:“张某粗鄙,对茶什么的,不是十分懂行,这是洞庭碧螺春,公子请用。”
谢韫听之,无奈一笑道:“张苍,你还是别这般说话了,听的我倒是有些不大习惯了。”
“经过这次合作,我们也算是上过一条船上的人了,我这人随性的很,交友不看对方家境,只看此人值不值得结交。”
“张兄年长我许多,若是不嫌弃,我日后可能唤你一声张大哥?”
“这......怎么使得,我这般的粗人。”
张苍的话还没说完,谢韫便从圈椅上起身,他展袖,迎着张苍的目光道:“张大哥,您经营赌坊这么多年,想必你多少也能看出些门道......我的确出身富贵,但能赌技这般精湛,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可这样的我,身份又能高贵到哪儿去呢?”
“其实,也是个不得志之人罢了。”谢韫轻勾起一侧唇角,苦笑着回道。
张苍却不认同他的话,反驳道:“谢贤弟,怎能这般贬低自己?”
“我张苍年长你许多,因为生意上的事,我时常与不同的人打交道,但这么多年来,我都不曾遇过似你这般厉害的人物。经此一事,便能看的出来贵......贤弟是个风流蕴藉之人,所谓英雄不问出处,贤弟是这么个有本事的人,迟早都能干出一份大事业,待到那时,不管何事,贤弟定然都能够心想事成。”
闻言,谢韫拱手笑道:“那便承张兄的吉言了。”
话落之间,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张苍神色肃然道。
招待谢韫前,张苍已同下面的人说了,没什么要紧事,就不要进来打扰。
“外面倒没出什么事......只有个小乞丐给了小的这个,让小的交给贵人。”说到最后半句的时候,小伙计的眸光,不由得,从张苍的眼挪到了谢韫的身上。
“原来是寻贤弟的,过去吧。”知道了缘由,张苍的神情显而易见的平缓了许多。
“是。”小伙计恭恭敬敬的将信递上。
谢韫摩挲在茶柄的指尖抬起,缓展来信,随后只听他声线平静的问到道,“送来多久了?”
“就在刚才,怕公子有事要问,我让那小乞丐还在门口待着,不知公子您......”
话未说尽,但都知晓小伙计这话中的含义。
谢韫微微垂眸,目光从信纸上的内容轻瞥而过,随后他只淡声回了道:“不用了。”
得了示意,小伙计随即从内室当中,轻轻的退了出去。
......
街头这一边,顾晚吟传信后没多久,天空随即被密布的乌云笼罩。
没一会儿,就“哗哗哗”的下起了雨来。
见天色不对劲,顾晚吟带着绿屏,忙躲避在了一侧的商铺当中。
路上行人,形色匆匆的加快了脚步。
顾晚吟抬头看着门外,这场雨,越下越大,街道巷闾之间,似被瓢泼的大雨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