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圣曦学院临崖而建,几座主建筑围绕着中心教学楼两两相对,呈四角星分布,而悬崖最高处那一角狭小的空间则是一座钟塔,高耸的塔身缠绕着荆棘蔷薇,悬崖上疾风呼啸,裹挟着一簇簇鲜红的花瓣在学院上空飞舞。
学校里的时光,荧通常都是在这座钟塔里度过。
巨大的机械构造上方是一处三角阁楼,而玻璃窗则沿着屋顶斜面铺展开,当荧置身其间,天空、校园和悬崖便会尽收眼底。于是她将阁楼布置成一间温室,几十株珍奇花卉围绕在一张小小的由藤蔓缠绕而成的床前,明媚的阳光之下是跳跃的尘埃和飞舞蔷薇花瓣,而木质的地板上则散落许多图纸,以及还难以看出形状的模型,甚至还有香浓茶水与点心…
当伊瑟尔第一次踏进这座秘密花园时,那种仿佛误入仙境的梦幻令他感到局促。
阁楼的空间很小,少女置身其间刚刚好,多了任何东西都似乎显得多余。伊瑟尔将课堂笔记放在藤蔓上,迎着对方探究的目光涨红了脸。
“斯…德弗勒没…没能通过下午的考核。”
伊瑟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站立在藤蔓床前,荧干脆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并递给他一杯红茶。
“我并不关心他人的事情,伊瑟尔。”
荧轻轻搅拌茶杯,歪头朝伊瑟尔露出微笑,室内阳光灿烂,而蔷薇花瓣落在她的金发上,美得触目惊心。
伊瑟尔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少女,直到手里的茶杯向内倾斜,胸前和腹部的位置被溢出的茶水弄湿了一大片。荧看着手忙脚乱的伊瑟尔,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将茶杯放进托盘,然后拿起手帕替他轻轻擦拭。
而伊瑟尔双手无措地举着茶杯,鼻尖萦绕的全是荧靠近时的香气。温热的液体正在到处流淌,身上衣物也沉甸甸地覆盖在皮肤上,伊瑟尔感觉到腹部和胯前的位置正被少女轻轻搽拭,不轻不重的力道,让他浑身血液全都不受控制地汇聚到了某个点上。
“荧…荧小姐,不…不用了。”
伊瑟尔僵硬着身体不敢动弹,而荧帮他擦拭的右手也突然一顿,她抬头看向对方,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倒映出一张涨红的脸,那一瞬间,荧似乎透过玻璃镜片捕捉到伊瑟尔眼中一闪而过的某种情绪,她眨眨眼,有些后知后觉地收回了手。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荧不动声色地接过伊瑟尔手中的茶杯,并递给他手帕。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
伊瑟尔急忙解释,他垂着头,脸色通红,对自己刚才身体的反应感到羞耻,黑色长发丝丝缕缕地散落在脸颊两侧,像女孩子一样精致的五官隐没其间,荧默默侧目,总觉得伊瑟尔的外貌实在太具有欺骗性,时常让她忘记对方其实是男孩的事实,她沉默良久,然后试图转移话题。
“斯德弗勒这次的考核对象,是阿贾克斯家族的达达利亚。”
“啊…”
伊瑟尔有些惊讶地抬头,刚才荧还说不关心别人的事情,现在却又突然提起斯德弗勒。关于早上斯德弗勒在教学楼前刁难他们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圣曦学院,由于同为四大家族的斯杜宾和双塔家族两方交恶,荧和斯德弗勒之间的对决也颇受关注,只是对于胜负的结果,人们更多的是想知道没有觉醒天赋的荧死后,双塔家族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
毕竟再强大的家族也需要有人延续血脉。
可伊瑟尔并不这么认为,当所有人都以为早上那场冲突荧会必死无疑时,只有他知道荧扑向斯德弗勒的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他的天赋,是与荧的父亲莫里森同属稀有天赋的【贤者之时】。
在提瓦特大陆,除了被几大元素支配的天赋以外,还存在着某些无法确切定义的稀有天赋,那些天赋或许并无特殊之处,也或许强大到令人恐惧,比如以能够影响时间节点而被世人熟知的【贤者之时】,就因其无法估量的破坏性和不可控性,被研究者们视为这个世界上最为可怕的稀有天赋之一。
尽管在不同个体中这种天赋总会呈现出个体差异性,每位拥有者能够发挥出的力量也不尽相同,但他们都有一个最普遍的特性,那就是可以对时间进行不同程度的控制和干预。
过去、现在和未来,是客观世界存在的基本方式,而对时间的控制则被认为凌驾于万物之上。
因此早晨在花园里,当伊瑟尔告诉荧自己是拥有【贤者之时】的稀有天赋者时,荧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纤细柔弱,对他所言十分怀疑,却也没有完全不当回事。
就像斯德弗勒会栽在自己手里一样,弱小有时并不代表没有危险。
更何况她的父亲,双塔家族的现任家主也一样是拥有【贤者之时】的稀有天赋者,荧知道这种天赋究竟有多么强大,强大到哪怕他的女儿是直到现在也没有觉醒天赋的废物,也能毫无阻碍地在这以力量为道德标准的伊沃城里,公然与斯杜宾家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斯德弗勒对抗,并且全身而退。
从早年莫里森觉醒【贤者之时】开始,便再也没有人敢与双塔家族为敌了,他的天赋让他掌控着过去节点发生的一切,是既定事实的窥视者,而过去堆砌着此刻,当万物沿着既定的时间轨迹存在于世时,对过去了如指掌之人,便如同掌握每一个人的秘密般令人可怖。
而莫里森对荧毫无底线的溺爱,也颇有种漠视伊沃城规则的嚣张及讽刺,以至于外界对荧的评价早已坏到了极点——一个依靠家族力量而作威作福的无用之人。
这大概是这片自由之地最为屈辱的评价了,所有人都带着鄙视远离她,并暗藏各种不为人知的心思,可荧对此却是满不在乎。当她看到伊瑟尔被斯德弗勒为难时,出于对弱者的同情,想也没想地就上前去阻止了,毕竟在伊沃城,尤其是圣曦学院莫里森绝不允许有人能伤害到她,更何况斯德弗勒充其量只是在力量上称得上尚可,荧只需要用点手段就能让他每次都输得彻底。
至于什么手段,那是独属于她自己的秘密,就连父亲也从未察觉到过,所以荧一直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最后会被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看透。
早上在花园里,伊瑟尔站在荧面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可...以看见...未来。”他语气怯懦,却难掩激动,他关注荧很久了,此刻只想拼命让荧注意到自己,“我…我看见…斯德弗勒的武器...被...被人为...修改了参数。”
“是吗?”荧面上不见任何情绪,却也如伊瑟尔所预料的那样停下了脚步,看着他轻轻吐了句:“所以呢?”
轻飘飘的反问让少年顿时不知所措起来,伊瑟尔脸涨的通红,语气变得急促,“我...我的天赋...是对时间轨迹的窥...窥视,可...以接收连接此刻结果的某...某个未来的节点...”
伊瑟尔急切地解释着,而荧也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对方得不到任何回应,变得更加不知所措,才道:“你的意思是,你看见我动了斯德弗勒的武器?”
“是...”伊瑟尔愣愣地点头,却听荧继续道:“那你现在也能看见自己会被我杀掉灭口吗?”
伊瑟尔:“......”
未来,呈现的是此刻节点的结果,所以任何事物在未来某个节点的结局,必定与【此刻发生】有着无数种不可消灭的联系,而伊瑟尔的力量,便是从中挑选出最符合逻辑的因果律,是类似于从结果导向推理的策略型天赋力量。
换句话说,一旦未来与现在之间的因果成立,那么伊瑟尔将会变得无所不知。
但前提是他的大脑能够承受得住这瞬间汇聚的信息,而不至于被摧毁精神,成为一个坏掉的容器。
于是伊瑟尔战战兢兢地窥视了下某条特定的时间轨迹,确定荧只是小小地开了下玩笑,并不打算杀他后,才终于松了口气。而这一切被荧看在眼里,也对伊瑟尔的话有了几分相信。
她开始对这个自称拥有【贤者之时】的稀有天赋者充满好奇,一改之前波澜不惊的冷漠,与伊瑟尔渐渐熟识起来。
荧对他坦言是自己利用天赋对斯德弗勒的武器做了些手脚,这很有可能会导致对方被自己的天赋反向伤害,“因为斯德弗勒的武器,除了引导自身雷元素凝结力量以外,还会防止元素因不稳定泄漏而造成的误伤,只可惜,被我改掉参数后成了块废铁,根本无法控制那些四处乱窜的元素之力。”
“嗯,您真是太厉害了。”伊瑟尔毫不吝啬地赞扬,“所以,他才会在下午的考核中失败吗?”
“对呀!”荧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只是没想到他的考核对象,会是达达利亚那个好战分子。”
阿贾克斯家的达达利亚原本比他们高一个年级,按理说是不会参与低年级的天赋考核的,而眼下这个喜闻乐见的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斯德弗勒自命不凡地申请了高年级考核。
想到会是这个可能后,荧竟然觉得有些同情他了,如果那件武器并没有被她做过手脚,或许斯德弗勒还有通过考核的可能,毕竟身为斯杜宾家族的继承者,实力还是有的,只可惜现在没了武器,再加上考核对象也不是善茬,要不是学校的考核制度不允许伤及性命,斯德弗勒现在恐怕已经魂归西天了吧!
可同情归同情,荧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她倚靠在伊瑟尔的身上,温热的气息带着香甜渐渐袭来,伊瑟尔顿时浑身僵硬成一块石头。
“荧…荧小姐。”
“你用不着叫得这么疏离。”荧纠正道。
她从藤蔓上站起来,脚下的地板因机械旋转而微微颤动,而室内花草被西斜的日光染成了橙红的颜色,荧伸出指尖轻轻点弄塞西莉亚洁白的花瓣,幽幽道:“他肯定会怀疑这一切与我有关,却根本无法找到证据。”
毕竟按照莫娜的说法,她的天赋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相关记录,可以说她是提瓦特大陆唯一一个拥有这种稀有天赋的人。
就像上次两人在市中心对立,荧用同样的方法让斯德弗勒在催动天赋时力量失控,反被她开枪重伤,最后要不是顾及到父亲那边会比较难办,荧当时真想一枪打死他。当力量用来欺负弱小,便理应被剥夺存在于世的资格。
荧眼神暗了暗,指尖用力扯下白色的塞西莉亚花雪白的花瓣,透明的汁液渗透而出,散发着浓郁的花香。
“三番五次被我陷害,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她转身看向身后的伊瑟尔,并将花瓣插进他的发丝,白色点缀着乌黑,衬得伊瑟尔的五官更加阴柔,而荧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带上一点诱哄的味道,“所以你得帮我,毕竟...我因为救你才被他盯上的。”
她微微俯身,与伊瑟尔平视,逆着夕阳的光在少年颤动的眸光里笑得眉眼生动。
而伊瑟尔呆楞地望着她,点头道:“好。”
塔里钟声倏然响起,一下接一下仿佛涟漪般在悬崖上空荡漾开来,两人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暗红的夕阳眼看快要隐没,而这个世界也即将与黑夜相遇,荧看着钟塔之下乌泱泱向前移动的人影,语气有些遗憾,“这么快下课了。”
虽然很不情愿,但她的确该回家了。
她和伊瑟尔从钟塔上下来,刚才还拥挤的校园转眼便只剩下虫鸣和阵阵晚风侵袭,而双塔家族的人早已恭敬地等候在塔下,荧提起裙摆和伊瑟尔道别,“明天见,伊瑟尔。”
然后踮起脚尖,在对方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
伊瑟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触电般伸手捂住被荧吻过的地方,一直到她乘坐的车从视线中渐渐消失,也依旧神情呆滞地立在原地。
“别看了,人早走了。”
身后揶揄声传来,一个橙发高个的青年走到伊瑟尔身旁,好整以暇地排上他的肩膀,用一副不嫌事大的语气说:“你难道不怕她告诉莫里森吗?新的【贤者之时】出现在圣曦学院,还企图接近他的女儿。”
橙发青年晃动手里的短剑,上面萦绕着水蓝色的元素之力,今天下午伊瑟尔授意他去参与斯杜宾家少主的考核,于是他将对方揍了了个半死,虽然当时不太懂伊瑟尔这么做的原因,但看眼下这情形,原来是与莫里森的女儿有关。
而伊瑟尔沉默地立在原地,原本阴柔怯懦的气息此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微微抬头,鼻梁上的镜片泛过一道光,整个人变得莫测起来。
“她不会的。”伊瑟尔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至少我现在对她来说还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