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暗持续了整整十秒。

当备用电源重新启动时，研究所的地下空间已彻底改变——七面青铜镜全部碎裂，黑剑悬浮在中央，剑尖朝下刺入虚空，仿佛钉住了某个看不见的裂隙。

裘德跪在七童身旁，两人的额头相抵，耳后的疤痕同时泛着青铜色微光。孩子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衣领，漆黑无瞳的眼睛里倒映着无数闪烁的数据流。

“他们醒了。”

七童的声音直接在裘德脑海中响起，却不是孩童的声线，而是成千上万人的混合音。

裘德的后颈如遭电击，剧痛瞬间贯穿脊椎。无数陌生记忆强行涌入——

——长安城某间公寓里，年轻女人对着镜子抚摸耳后的逆北斗印记，皮肤下隐约有青铜纹路流动；

——地下诊所的手术台上，医生正用激光消除患者耳后的疤痕，鲜血顺着脖颈滴落在Ω标志的档案上；

——最可怕的是董事会总部废墟深处，数百名苏醒的克隆体整齐站立，瞳孔同时变成数据流的金色……

“所有Ω载体正在同步。”

七童的声音变得机械化，仿佛某种系统提示音。裘德想挣脱，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已与孩子的衣料熔接在一起，皮肤表面浮现出与青铜剑相同的纹路。

“裘德！”

季临风的声音像是从极远处传来。他的金属化左手抓住她肩膀，触到的却是滚烫的青铜色皮肤——她的身体正在量子化。

“断开链接！”他用力将她往后拽，但七童的指尖已刺入她手臂，银白色的液态金属顺伤口涌入，“他在把你变成信号中转站！”

裘德听不清他的话。蜂巢思维的海量信息冲刷着她的意识，每一个Ω载体的记忆、情绪、感官都成为她的一部分。她看到月球残骸深处的方舟主引擎正在启动，看到长安城地下的克隆体们集体抬头，看到LLC-0站在总控台前，右手无名指插入控制接口——

“终极指令：集体催眠协议启动。”

七童突然松开手。裘德猛地后仰，被季临风接住。她的瞳孔已经变成与Ω载体相同的青铜色，皮肤下的纹路如电路板般闪烁。

“听我说。”季临风捧住她的脸，拇指用力按在她耳后的疤痕上，“这不是你的意识。”

裘德的眼神空洞，嘴唇机械开合：“必……须……同……步……”

季临风突然吻了她。

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近乎撕咬的侵入。他的牙齿磕破她的下唇，血腥味在两人唇间弥漫。当疼痛传导至神经的瞬间，裘德的瞳孔骤然收缩——

蜂巢思维的洪流中出现一道裂缝。

属于“裘德”的意识如溺水者般浮出水面。

2

研究所的走廊在脚下扭曲变形。

裘德被季临风拽着狂奔，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的右臂仍残留着银白色金属液，皮肤下的青铜纹路时隐时现，仿佛有另一个意识在与她争夺身体控制权。

“还有三分钟！”季临风撞开安全通道的门，“董事会启动了全频段催眠信号，所有Ω载体都会成为中继器！”

裘德踉跄着跟上，蜂巢思维的余波仍在冲击她的意识。她能感觉到无数个“自己”正从长安城各个角落苏醒，耳后的疤痕灼烧般疼痛——那是信号接收的标志。

“七童呢？”她喘息着问。

“LLC-0带他走了。”季临风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他们要直接接入方舟主引擎。”

地下二层的隔离墙突然爆裂。三个身影拦在通道尽头——都是耳后有逆北斗印记的Ω载体，瞳孔泛着不自然的金色。他们动作完全同步，连抬手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左边！”季临风将裘德推向侧方通风管，自己迎向载体。他的金属化左手与对方接触的瞬间，皮肤下的金液突然沸腾，顺着接触点反向侵入载体身体。

被入侵的载体尖叫起来，动作出现延迟。季临风趁机拧断他的脖子，但另外两个已经抓住他的右臂——

裘德扑了上去。

她的青铜化右手刺入一名载体后背，触到脊椎的瞬间，蜂巢思维的链接强行建立。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这个载体曾是研究所的清洁工，每天下班后会给流浪猫喂食；催眠协议激活后，他的自我意识被压缩到角落，像隔着毛玻璃看世界……

“醒过来！”裘德在思维层面怒吼。

载体僵住了。他的金色瞳孔剧烈闪烁，最终恢复成人类的褐色。但下一秒，他的耳后疤痕突然爆裂，银白色液体喷溅而出——

董事会远程启动了自毁程序。

季临风拽着裘德滚进通风管。身后传来□□爆裂的闷响，黏腻的液体从缝隙渗入，带着诡异的金属腥气。

“他们在清除不稳定因素。”裘德抹去脸上的血，“所有试图抵抗催眠的载体都会被销毁。”

季临风没有回答。他的金属化部分正在不受控地蔓延，左脸已经覆盖上青铜色纹路。当裘德碰到他时，发现体温高得吓人。

“你的抑制剂呢？”

“最后一支用在总控室了。”他扯了扯嘴角，“别担心，我比他们想象的更顽固。”

通风管尽头透出亮光。裘德刚要爬出去，突然被季临风按住——

下方是研究所的核心实验室，LLC-0正将七童放入球形舱体。孩子的身体连接着数十条数据线，耳后的疤痕完全裂开，露出下面青铜色的机械结构。

“信号放大器。”季临风低声道，“他们要借七童的脑神经强化催眠范围。”

裘德的后颈突然刺痛。蜂巢思维再次试图入侵，但这次她抓住了季临风的手——真实的触感像锚点般固定住她的意识。

“我需要接入系统。”她指向实验室的主控台，“但一旦链接，可能被反吞噬。”

季临风沉默两秒，突然解开领口。他心口的逆北斗伤疤泛着诡异的红光，皮肤下可见数据流般的纹路脉动。

“用我的身体当中继器。”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伤疤上，“金液程序已经侵蚀到心脏，但核心协议有个漏洞——它无法区分‘季临风’和‘LLC-7’。”

裘德瞬间明白了他的计划。

极端危险，近乎自杀。

“不，还有别的办法——”

“没有时间了。”季临风突然吻了吻她的指尖，这个动作温柔得与周遭血腥格格不入，“记得用疼痛唤醒我。”

没等她回应，他纵身跃下通风管。

3

实验室的警报响彻走廊。

季临风落地瞬间，金属化的左手直接插入控制台接口。银白色液体顺着数据线逆流而上，主屏幕上立刻弹出红色警告：

“检测到LLC-7协议覆盖——是否授权？”

LLC-0猛地转身：“不！你不可能还有权限！”

季临风没有理会她。他的瞳孔完全变成金色，声音带着机械的冰冷：“授权代码：焚心之诺。”

系统停滞了一秒，随后所有屏幕同时闪烁：

“欢迎回来，季博士。”

球形舱体内的七童突然睁开眼睛。孩子的视线穿过混乱的实验室，直接锁定通风管里的裘德——

“现在。”

声音同时在裘德脑海和实验室广播中响起。她跃下通风管，冲向主控台。蜂巢思维的链接在此刻成为优势——所有Ω载体的意识如洪流般涌入，她精准抓住其中一条支流：

程真。

死去的女研究员残留的意识碎片漂浮在思维边缘，裘德看到她在最后一刻用手术刀划破耳后疤痕，破坏了接收器结构。

“疼痛……能阻断信号……”

裘德抓住季临风的后颈，指甲深深掐入他皮肤。他的身体剧烈颤抖，金色瞳孔短暂恢复清明——

“核心指令！”他嘶吼着指向屏幕，“修改它！”

裘德的手在键盘上飞舞。蜂巢思维给了她所有Ω载体的神经编码，她将这些数据重组成防火墙。当最后一行代码输入时，主屏幕上的催眠协议进度条突然倒流——

“指令覆盖完成。反向信号发射准备。”

LLC-0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啸。她的皮肤如蜡般融化，露出下面青铜色的机械骨骼：“你们根本不懂自己在对抗什么！”

她扑向七童的舱体，缺失的无名指突然伸长，刺入孩子的太阳穴。七童的身体瞬间绷直，耳后的疤痕完全裂开，青铜色液体喷涌而出——

这些液体在空中凝成细丝，连接上每个Ω载体的意识。裘德感到自己的后颈被无形之手抓住，强行拖向某个深渊……

季临风撞开了她。

他的金属化左手贯穿LLC-0的胸膛，但代价是被她的金属指刺入心口。银白色与青铜色的液体交融，在两人之间形成诡异的星图纹路。

“走！”季临风回头吼道，声音已经开始电子化，“黑剑……能切断链接……”

裘德冲向悬浮在实验室中央的黑剑。当她的手指握住剑柄时，整个蜂巢思维网络剧烈震颤——

所有Ω载体同时跪倒在地，包括她自己。

4

疼痛。

这是裘德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受。有人正用尖锐物反复刺她耳后的疤痕，每一次触碰都引发神经级的剧痛。

“醒过来。”

季临风的声音。她睁开眼，看到他被血和金属液覆盖的脸。实验室已成废墟，黑剑插在中央控制台上，剑身布满裂纹。

“反向信号发射了。”他喘息着说，“所有Ω载体都摆脱了催眠……暂时。”

裘德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与黑剑熔接在一起。皮肤下的青铜纹路已经褪去，但耳后的疤痕变成了永久的金属质地——蜂巢思维的链接虽然切断，却留下了不可逆的改造。

“七童呢？”

季临风指向角落。球形舱体已经破裂，里面空空如也，只留下一滩银白色液体。

“LLC-0带着他的核心数据逃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去方舟主引擎……最后的同步……”

裘德这才注意到他心口的贯穿伤。LLC-0的金属指不仅刺穿了血肉，还留下了青铜色的感染痕迹，正沿着血管向四周蔓延。

“别动。”她撕开自己的衬衫下摆，用力扎紧伤口上方，“我们去找林雅留下的——”

“来不及了。”季临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听我说……蜂巢思维不是董事会创造的……它一直存在，是方舟主引擎的通讯网络。”

裘德的手顿住了：“什么意思？”

“三千年前……巫祝们不是发现了飞船……”季临风的瞳孔开始扩散，“是被它召唤的……Ω载体从来不是守门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裘德后颈的金属疤痕突然灼烧般疼痛。一段被深埋的记忆浮出水面——

青铜飞船内部，戴着面具的“裘德”转过身来。当她摘下面具时，露出的却是季临风的脸。

“我们是求救信号。”

5

黎明前的长安城笼罩在诡异的寂静中。

裘德拖着季临风穿过废墟，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痕。他的体温越来越低，金属化部分却反常地开始褪去——这不是好转的迹象，而是金液程序正在放弃这具身体。

“坚持住。”她声音嘶哑，“就快到了。”

季临风半睁着眼，瞳孔已经恢复成人类特有的深褐色，只是毫无焦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裘德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淡白色的疤痕——是焚心之诺留下的印记。

“记得……通风管里……那个吻吗……”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不是……为了唤醒你……”

裘德停下脚步。

“那是……我唯一……没计算过的……”

他的手指突然垂落。

裘德跪在废墟间，紧紧抱住逐渐冰冷的身体。后颈的金属疤痕在此刻产生异变——无数青铜色细丝从中伸出，连接上季临风心口的伤，像某种自发的修复程序。

蜂巢思维再次链接，但这次只有两个节点：

她和他的意识。

在思维的最深处，裘德看到季临风站在青铜门前。那不是方舟的入口，而是他记忆宫殿最核心的密室——

里面没有复杂的程序代码，只有无数个裘德的影像：她在实验室皱眉的样子，她与克隆体对话时的温柔，她握剑时绷紧的下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