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耳房往后走,才到了大理寺各位官员处理事务的后院,此刻正有人员来往,皆步履匆匆。
院子两边又各有侧门通向它处,不过方谷城只带他们到了后院,所以两扇侧门通往何处也不得而知。
后院廊下站着一位穿着官袍的中年男子,眉目威严,身姿挺拔。
他上前几步行礼:“大理寺卿南和,见过三皇子。”
杨濯抬手扶他:“南大人快请起。”
“我于办案一事经验不足,才疏学浅,此次办案,还需南大人多多提点,南大人可千万别和我客气。”
南和朗爽一笑:“三皇子说笑了。昔日昆山一案,就是三皇子才思过人,洞若观火,发现了那曲贼的破绽,下官才能顺利将元凶缉拿归案。若是三皇子也算才疏学浅,那下官岂不是要羞愧而死了。”
杨濯摆手:“若非南大人与我打配合,击溃他心防,我又如何能发现他竟在说谎?南大人,不可妄自菲薄啊。”
……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了几句机锋,终于扯到此次来访的正事。
“这两位,是林相之女林月华和她的朋友春生,昨夜她们正在尽来酒楼二楼用饭,见过李遏与高展鸿争执的过程,于是特带她们来此,细说详情。”
南和朝林月华一笑:“林小姐。”
林月华也福身,“南大人,有礼了。”
话不多说,南和带着他们进了一间偏房,这偏房被设制成审讯室的模样,已有书记等在里间,持笔记录。
问话都是一个一个地审,于是林月华先进去了。
春生站在院子里,方谷城带来的那位侍卫跟在她身后,不知是单纯地站在那里还是为了看住她。
春生转身,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侍卫的脸上。
那侍卫右手握着刀柄,迎着她的目光,与她对视。
春生回想起刚刚方谷城对他的称呼:“符麟。”
春生只是这么叫了一声,却没了下文。
符麟愣了一下,眼神看起来有点茫然,犹豫道:“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春生摇摇头,转回身去。
她没什么事,只是确认一下他叫什么。毕竟上次在居宁殿,他俩同为盗贼,还打了一架,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没错,方谷城带在身边的这位侍卫,正是上次春生夜探皇宫时遇到的那位“同行”。
看来他混的不错,不仅身份没暴露,还得了侍卫长的重视,能在侍卫长身边随侍。
而且,这个人莫名的给她一种熟悉感。上次见面时还没有这种感觉,怎么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这期间也就去过临水行宫,是在行宫里遇到了什么吗?
春生微垂了眉,暗自思量。
……
没过多久,房门打开,林月华一脸笑意地走出来。
她看上去没受什么欺负,说不定还在里面胡言乱语戏弄了他们一番,不然不会笑得那么开心。
她几步走到春生面前,笑道:“春生,你进去吧。”
春生点点头,便往那偏房里去了。
一进门,就看见杨濯坐在主位上,南和和方谷城都坐在旁听席上,表情倒是十分严肃,不知道林月华刚刚和他们说了什么,让他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杨濯对面有张木椅,于是春生直接在杨濯对面坐下了。
她动作流畅,表情自然,坐下后便抬眼看向杨濯,示意他可以开始问话了。
颇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意味。
杨濯惊讶地眨眨眼,忍不住笑了。
“春生姑娘,你从前进过审讯室吗?”
春生道:“没有。”
她又没犯过事,虽然时常做梁上君子,但只是探听消息而已,又不偷东西。
也就皇宫那一回罢了。
而且杨濯这话也问得不好。
方才与南和你来我往时不是还挺会说话的吗?
怎么这还搞双标呢?
杨濯笑着道:“只是看春生姑娘如此自然,以为是见过这种场面,所以才平静如常。冒犯到春生姑娘了,是我的错。”
春生平静道:“无事。”
杨濯又道:“春生姑娘是不爱与人说话还是单单不想与我说话?”
“本性如此。”
那就是不爱与人说话的意思了。
杨濯笑道:“我还以为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春生姑娘厌烦了呢,春生姑娘对我格外话少。”
话少是本性,但厌烦他也是真的。
春生本来对皇家世族都是无感的,但如今他们一个个都觊觎她师姐,又不知道会在哪里使绊子,理所应当的有点厌烦了。
而且她这会进来又不是来陪他聊天的。
春生不说话了,只默默地盯着他。
杨濯这下是真的从春生的眼神里读出不耐之意了。
好吧。
杨濯轻咳一声,正色道:“昨夜你与林月华在尽来酒楼二楼用饭,是否属实?”
“是。”
“据掌事所言,还有一人?”
“交情不深。”
杨濯扬眉:“请一位交情不深的朋友到尽来酒楼用饭?”
尽来酒楼,怀安第一酒楼,非权贵不得进,在尽来酒楼宴请客,已算得上庄重了。
春生丝毫不慌:“与本案无关。”
行。
杨濯揭过这个话题,继续问道:“你们何时到的尽来酒楼?”
“申正。”
“何时见到李遏与人争执?”
“酉时初。”
“可还记得他们争论的话?”
春生记性好,自然是全记得。
她把她听到的李遏与高展鸿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与杨濯复述了一遍。
“春生姑娘记性不错。”
春生点头,坦然道:“多谢。”
杨濯轻笑一声,道:“那姑娘可知他们争论的是何事?”
“不知。”
“不曾听到?”
“不曾。”
她的回答简短又直白,不加思考,毫无转圜的余地。
杨濯盯着眼前人,她端坐着,背挺得笔直,脸色平静,目光也平静,好像没有任何害怕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能将她击倒。
这样的神态,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杨濯微微眯起眼。
……
之后又问了一些无伤大雅的问题,春生都一一作答,也无任何隐瞒。
得益于春生的配合,审讯很快结束。
杨濯笑道:“多谢春生姑娘配合。”
春生:“不用谢。”
说完,也不等杨濯的指示,就直接起身推门出去了。
“这姑娘胆子很大啊。”
南和在一边感慨。
他和方谷城一直在一边坐着。
他们是知道杨濯审讯的习惯的,所以一直都安安静静的,不曾出言打断。
方谷城笑道:“有问必答,不是很好?这可比那些偷奸耍滑的人好多了。”
“哎,方侍卫长,我又没说不好。”南和道:“我这不是在夸她嘛。”
杨濯倒是没加入他们的聊天,他眯着眼,盯着审讯室里春生出去后没关上的门看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打断另两人的聊天,站起身,“好了,出去吧。”
这间房其实就是专门为林月华设制的,其他人都是直接到地下刑室里去审。
毕竟是林相独女,据说又身子不好,受几分优待也是正常。
三人出了门,看见春生与林月华正站在一处小声嘀咕,林月华满脸笑意,不知在说些什么。
春生则低头看着她,目光专注认真。
虽然还是一脸的平静,但也能明显感受到与方才在审讯室里的平静完全不同。
他们出来,院中两位姑娘便把目光移向里他们。
大概是发现事情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林月华此刻表情看着很是放松,一脸轻快地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杨濯笑着点点头,一句“当然”还未说出口,院外突然急匆匆跑进一位侍卫,附在方谷城耳边说了些什么。
方谷城听完,惊异地看了春生和林月华一眼。
又侧身去和杨濯南和低声说了几句话。
这下,三人看向两位姑娘的眼光都变得不对了起来。
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啊。
林月华愣了一下,警惕道:“怎么了?”
杨濯对她们笑了笑,用一种遗憾般的语气道:“林小姐,春生姑娘,你们暂时还走不了了。”
?
迎着两人疑惑的目光,杨濯道:“昨夜与两位一同用膳的那位公子,昨夜酉时三刻,有人在李府附近看见了他。”
……
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有一个方持。
不是,他去李府干嘛?
她俩居然被他傻大个的外表给骗了!
真是低估他了!
春生皱了皱眉。
林月华辩解道:“我们与他真的不熟,我们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李府。”
杨濯笑:“林小姐,嘴上的话谁都能说,具体如何,调查过了才能知道,你说对吗?”
对对对。
你说的都对!
林月华很不高兴地看着他,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我们又不认识李遏,与他无冤无仇的,我们害他做什么?”
杨濯立刻安抚,场面话说得十分好听:“我自然是相信林小姐和春生姑娘的,或许只是两位交友不慎,受人利用了。”
他见两人还是面色不好,又道:“这世间男子总爱花言巧语,两位涉世未深,受了蒙骗,也是情有可原。”
他好话说尽,眼前两位姑娘的神色才慢慢冷静下来。
春生问道:“你们已经抓了他?”
“是。”
那人也算重嫌犯了,不及时扣住,跑了怎么办?
“我们要见一见他。”
“这……”杨濯犹豫。
重嫌犯按律是禁止探视的,不过眼前这两位身份不一般,与那重嫌犯的关系也不一般,都已经破例为她们另设审讯室了,再破一回例也不是不行。
不过大理寺不是他的地盘,大理寺监也不是他说想进就能进的。
他目光转向身侧的南和。
春生看他犹豫,于是又道:“我们于他有旧,或许能帮你们尽快破案。”
南和本来也在想这是违例,只是接收到杨濯的目光,奇异地看懂了杨濯眼中的意思。
两个小姑娘,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于是应承道:“那就有劳两位了。”
大理寺监仿佛是大理寺中单独的一个重防之地,一进去就能发现气氛的截然不同,像是有一股血气扑面而来,直叫人难受。
进去也不知经过了几道门,每道门都守卫森严,五步一岗,层层落锁。
林月华紧紧攥着春生的衣袖,贴在她身后,却又眼珠乱转,四处张望,俨然是一副胆小又好奇的模样。
春生倒是面色如常,只是周身凌冽的气场越发明显了起来。
不过这大理寺监并不像林月华想的那样全在地下,就比如南和这会儿带他们走的,就没有下行的步骤。
地下关押的估计就是已认罪的犯人或者危险性较高的人了,因为春生在沿途的地上牢房中,看见了几个眼熟的人。
都是昨夜在尽来酒楼见过的面孔。
除了面色颓疲些,衣裳还很整洁,看样子只是抓在牢里待审,并未受什么罪。
南和停了步子,春生把目光收回来,看向眼前的牢房。
牢房里坐着一个白衣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抬头望着那扇高而小的窗。
感觉像是在发呆。
已经进了大理寺监,居然还能保持冷静,也算是勇气可嘉了。
南和敲了敲牢门,叫了一声:“方持,有人来看你了。”
他在怀安又没有亲朋好友,怎么可能会有人来看他?
方持不抱希望的迟缓地转过头,脸色灰败得很,却在看见那两个身影时眼神一亮,整张脸又重新焕发了光彩。
他猛地扑过来:“林小姐!春生姑娘!你们是来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