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刚降温,城市的晚风带着初夏的湿气。车子停在商场地下停车场时,时屿转头看她:“要不要先在车里坐会儿?”
怀念解开安全带,摇头:“进去吧,快到时间了。”
她推开车门站起来,刚站稳,手腕就被牵住。
“别紧张。”他低声说,“又不是你第一次见她们。”
“但对我来说,是。”她垂眸,语气轻。
时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牵着她的手没松,一路搭着电梯上了六楼。
火锅店在商场角落,灯光偏暖,半开放式的木格子包厢隔出些许私密感。两人被服务员领进去时,店里正热气腾腾,空气中混着香料、辣椒和肉香,馋意悄然弥散。
“她们应该还在路上。”时屿说。
“嗯。”
包厢靠里,怀念坐下的时候下意识往角落缩,手边是一本菜单,她随意翻着,指尖偶尔停下,又犹豫着滑过去。
她今天穿得简单,白色短袖配卡其色半裙,头发用发圈松松挽起。没化妆,只涂了唇膏,衬得整个人清清爽爽,坐在那里,倒像是被时光轻轻搁置的静物。
时屿坐在她旁边,没急着点菜,只伸手替她把滑下来的发丝撩到耳后,说:“你刚刚不是说想吃毛肚和藕片?”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他眼里闪过一点笑意,不再多说,转身招呼服务员先上锅底。
正好这时,外面传来熟悉的笑声。
江可音和简梓萱是几分钟后到的。
“我们是不是来得太晚?”江可音一坐下就笑着打趣,“时屿看起来都快要动筷子了。”
“没有。”怀念站起身,轻轻抱了她一下,又看向简梓萱,语气柔和,“谢谢你们来。”
“说什么谢,我们不回来你才该揍人。”简梓萱拍拍她的肩,动作熟稔,却隐着些克制,“你那时候一点消息都没有,谁不急疯?”
怀念垂下眼睫,没作声。
江可音换了双筷子,边倒茶边笑着打圆场:“没关系,反正人找回来了。虽然你现在不记得我们,但我们还记得你。”
时屿默默替怀念将她爱吃的几样下锅,语气平静却温柔:“她记不起来之前的事,但现在能坐在这儿,就是件好事。”
“哟,时屿这口吻像家属代表啊。”简梓萱挑眉调侃,看他一眼,“你这几年都没说过这么多话。”
“熟人面前才多话。”他淡淡回了一句,却带着点不自觉的笑意。
怀念轻轻掐了他一下,没太用力。时屿低头喝了口茶,装作没察觉。
服务员端上火锅,是鸳鸯锅,红白分明。热气升腾开来,把几人脸上的神情都染上一层暖光。
锅里咕嘟作响,牛肉片翻滚着下锅,捞起时蘸上蒜泥香油,一口吃下去,才终于有了真正团聚的实感。
几人渐渐聊开了,话题绕到小时候的趣事。怀念大多时候静静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声音软软的,像雪落无声。
“……真不愧是你挑的店。”江可音脱下外套坐稳,“一进门就是满满的红油香味。”
“不是他,是我点的。”怀念轻声开口,像是澄清,又像是在用这点小事证明自己,“我喜欢吃辣。”
简梓萱笑着一边绑头发一边应:“她以前真的能吃辣,我第一次跟她吃火锅,差点辣得哭出来,她吃得比谁都稳。”
“现在也一样。”时屿用勺子搅了搅锅底,顺口补了一句。
怀念瞥了他一眼,没理会,只低头继续翻菜单。
江可音凑过来看,笑着回忆:“你那会儿一顿火锅能干掉三盘毛肚,简直是人形火锅引擎。”
“现在可能还更多。”怀念轻声道,“因为有一阵子都没吃。”
简梓萱眼中闪过一瞬光亮,却很快压下去,只弯了弯眼角:“那我们今天多点点。”
怀念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毛肚、黄喉、藕片、鹅肠……菜一盘盘端上来,翻腾的锅气像小龙般喷涌,把整个包厢烘得热意融融。
时屿自然地帮她下第一片毛肚,捞起来时还特地在锅边抖了抖,蘸好酱料放进她碗里:“你试试,看看现在还辣不辣。”
怀念接过来,嘴角弯了一下,把毛肚送进口中。
“辣。”她咬着说,眼睛亮了起来,“但好吃。”
简梓萱笑着调侃:“她一吃辣就上头,眼睛都跟打了光一样。”
“你以前还自封‘辣的义体人’,谁劝你少吃辣你就拉黑谁。”江可音笑得靠在椅背上。
怀念忍不住笑出声:“这听起来也太幼稚了。”
“你当时比这还幼稚。”简梓萱夹走她碗里的藕片,“但那时候的你,确实挺快乐的。”
火锅氤氲着香气,笑声渐渐密起来,拘谨的边角一点点被热气和回忆蒸化。怀念有时候还会出神,但总会在某个熟悉的词句里,慢慢找回参与感。
吃到一半,江可音收到一条消息。她低头一看,是时屿发的:
【谢谢你们今天来。她其实挺紧张的。】
她没有回复,只抬头看了眼对面正认真翻菜单的怀念,心里一阵柔软。
饭局将近尾声,怀念喝了碗酸梅汤,舌尖还有些发麻:“我下次还要来吃。”
“可以。”时屿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语气含笑,“只要你不怕长痘。”
“我又不是第一次吃辣。”她仰头看他,眼里带光。
那一刻,像久违的朋友在彼此之间重新找到合适的位置。
时屿又夹了块豆腐放进她碗里,语气低低的:“慢点吃,小心烫。”
怀念没回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这顿饭吃得慢,也吃得安静。偶尔热闹,偶尔沉静。而每一个沉默的缝隙,似乎都在让他们更稳妥地站进彼此的回忆里。
吃到最后,锅里只剩汤底,桌上凌乱却充满烟火气。
简梓萱起身去洗手,江可音也跟着去了,包厢里只剩下怀念和时屿。
怀念用纸巾擦着手,语气淡淡地问:“你以前……和她们关系也这么好吗?”
“不是。”时屿答得平静,“我和她们熟,是因为你。”
她抬头看他,眼中藏着些探究。
“那时候你在悉尼,我也在。”他说,“你常见她们,我就也见。”
怀念低下头,过了几秒,声音有点轻:“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一直想不起来她们,也想不起来你呢?”
他安静了一瞬,然后说:“那我就再陪你重新认识一遍。”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知是笑还是叹。
江可音和简梓萱回来时,看到两人靠得很近,没有多问什么,只默契地笑了笑,重新坐下。
饭局在热气未散中渐渐收尾。
出门前,江可音忽然说:“怀念,下次我们去吃你以前最爱的日料吧。”
怀念一愣,随即轻轻一笑,点了点头:“好啊。”
她想,就算记不起过去,那也没关系。
她们会一口一个地,把那些曾经,一点点喂回来。
几人一同走出火锅店,天已经黑了,夜风扑面而来,但嘴里还有热辣的余味,心头也是暖的。
夜风不算冷,吹在人脸上有点辣。
从火锅店出来,街道的灯光在脚边拉出柔长的影子。怀念站在路边,看着眼前车水马龙,有点出神。
时屿回头叫了她一声:“怀念。”
她“嗯”了一下,快几步跟上。
江可音和简梓萱站在前面招车,风把简梓萱的围巾吹得松了,江可音一边替她理一边说:“你是不是冬天就不爱戴东西?”
“你看你现在比我还像妈。”简梓萱翻了个白眼,却没推开她的手。
她们站在一起,像是早就约定好要在彼此的生活里留下位置。怀念看着那一幕,眼底慢慢浮起一点温热。
几人简单道别,江可音和简梓萱先离开。
等车的时候,时屿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别着凉。”
怀念没有推开,只低头轻轻拉了拉袖口。
“你以前吃完火锅一定要去河边走一圈。”时屿忽然说,“说是要吹风压辣。”
“是吗?”怀念低声问,“我还挺讲究。”
“你有很多讲究。”他微笑,眼里像藏着从前的影子,“但也不难相处。”
怀念转头看他,眼神像是探入某种深处,又像是一种迟疑的等待。
“你会不会觉得我现在很陌生?”她问。
“不会。”他停顿了两秒,“只是有时候……会想念从前的你。”
怀念没说话。
时屿低头看着她:“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你可以慢慢想,也可以永远不记得。都没关系。”
“你不怕我变了?”她声音很轻。
“怕啊。”他诚实地说,“但更怕你连我们都不敢靠近。”
怀念轻轻笑了笑,目光落在远处一排排灯影之上。
“那你就靠近一点。”她说,“我也许……能记得快一些。”
那一刻的夜风里,有种不确定的勇敢。不是全然放下,而是愿意试着重新走一遍旧路。
时屿站在她旁边,没有说话,但低低笑了一下。
他想,她还是那个她。只不过现在,她在重新学着回来。
街道尽头亮起了车灯。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车内光线昏黄,像是从火锅那张旧桌边延续下来的余温。
这段路,他们还会走很多次。但今天,是重新出发的第一程。
夜里十点,远舟公司楼层的灯陆续熄了,只剩高层办公室还亮着几盏。
叶瑾瑜刚从会议室出来,抱着一叠文件往休息室走。她今天晚了点收工,脚步疲惫,但眼神仍旧干净利落。
推开门,准备去阳台透口气,结果刚打开玻璃门,就看到阳台那头已经站了一个人。
江昱恒。
他身形挺拔,西装外套搭在一侧扶手椅背上,只穿着衬衫站在那,左手插着裤袋,右手夹着一杯已经快冷掉的黑咖啡。
风吹起他额前一缕碎发,眼神落在城市夜色中,没有说话。
叶瑾瑜脚步顿了顿。
“打扰了。”她轻声说了句,准备关门退回去。
“进来吧。”江昱恒开口,声音平稳,“风不大。”
叶瑾瑜犹豫了两秒,还是走了进去,把文件放在一旁桌面上,坐到阳台另一端长椅上。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距离,气氛安静得近乎克制。
“你今天处理得不错。”江昱恒忽然开口,“尤其财务那一块,补得快。”
“本来就该尽快补完。”叶瑾瑜答得客气。
他没有接话,只轻轻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淡淡问:“你晚上没约?”
“没有。”
“那要不要吃点宵夜?”
叶瑾瑜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他。江昱恒没有看她,只是盯着杯中泛凉的咖啡,像是在随口一提。
“你是因为我还在公司,才没走?”他忽然又问。
叶瑾瑜没有否认,只轻声说:“不太习惯自己一个人先走。”
这句话让江昱恒侧头看了她一眼。
“你工作之外,也总这么讲规矩?”
“习惯了。”她坐直一点,“而且和你共事,规矩一点,总没错。”
江昱恒没有笑,却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过了几秒,他忽然把杯子放到阳台边沿,转身回了屋。
叶瑾瑜愣了一下,还以为他要走。结果没几分钟,他又走回来,手里多了一瓶冷藏酸奶和一个常温的饭团。
他走到她面前,把东西放在她面前的小桌上。
“宵夜。”他说,“你可能不会喜欢我的口味,但总比饿着强。”
叶瑾瑜一时没接,语气轻了些:“……你下次可以提前问问。”
“这不是正式邀约。”他语气淡淡,“是补偿。”
“补偿什么?”
“你今天加班。”
叶瑾瑜看着那瓶酸奶,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很轻:“江总果然是讲效率的。”
“你也不差。”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只听见城市远处偶尔传来的车鸣。
“你其实不用这么拘着。”江昱恒忽然道。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