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还要把控这阵法吗？宗门的事情比这要重要的很多对吧，你不是说过要帮我筑基么，现在我还没破境呢！师尊，不要闹小脾气了，见我一面，好吗？”
黎灵的话逐渐的散在了风中，可依旧没有等到任何回音，反而是她眼前的风更加的猛烈了。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叹了一口气。
看上去贺无池似乎变得更生气了，难不成是不喜欢自己说的话？
男人还真是难哄，八百年没有情感经历的老男人更是难哄。
几分钟过后，她露出一丝淡笑，顺从着风，转身就往后跑，看见近在咫尺的池水，她毫不犹豫就往里跳——
“哗啦。”
闭着眼睛，失重的感觉却没传来，耳边一声熟悉的冷哼，她整个人就落入到了一个清冷的怀抱中。
“你想死的话，应该去更深的海域，这池子太浅，可淹不死笨蛋。”
冰冷的责骂落在耳边，黎灵非但不觉得难过反而露出了一个笑。
“师尊，你肯见我了。”意识到自己赌对了，她心中忍不住激动，手无意识抬起颇为熟练地搂住了贺无池的脖子，动作极其自然，让两个人都忍不住一僵。
当然，贺无池的反应则是要更大一些，落在她后背的手猛然放下，整个人像是被烫到一般，后退了数步。
“不可胡闹。”
他耳根已经染上了淡淡绯红，脸上却像是看见什么不可理喻的事物一样，带着些许的厌恶。
不知是厌恶黎灵，还是厌恶自己，沉默了数秒之后，他像是如梦初醒，转身拂袖就要离开。
眼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要在密林中消失不见，黎灵抿了抿唇，立刻对着他的身影跪了下来。
“师尊，请您罚我吧。”
话落，眼前那抹身影顿了顿，“为何？”冷风传过，那抹低沉的声音中也带了几分嘶哑。
“我，玷污了您的冰清玉洁，理应受到惩罚，您觉得此事是罪孽，那也应该让我这个共犯一起受罚吧？”
黎灵此刻，脊背挺得笔直，望着贺无池的方向，眼里却没有半分悔意。
“师尊，请你罚我。”
“如果这是罪孽，我就要和你一起承担。”
他不语，黎灵就膝行上前，膝盖落在地上发出的沉闷声音，也一下一下的打在了贺无池的心上。
他闭了闭眼，竟然第一次感觉身体里面的力量正在逐渐的被抽空。
无法掌控事物的感觉扑面而来，他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开的口，只感觉喉咙生涩暗哑，接着自己的声音落在空中，“我，无法惩罚你。”
“为何？”这一次轮到黎灵问了。
只不过她并没打算得出什么答案，只是发问之后，自顾自地回答，“师尊，你不罚我是认为我不该罚么？既然这样，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没罪，自然，你也没罪。”
“无论是幻境还是真实，无论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师徒还是其他，说到底不过是男女，不过是两个人……”
“我不希望师尊你因此疏远我，我也不希望因此让你背负上什么，毕竟，若是你因此出现了什么心魔或者道心崩塌的话，说不定正道之心也会受到影响的……到时候效果就不好了。”
最后一句话，黎灵带着几分故意，想要气一气贺无池。
虽然这念头的确是她心底所想，但是说出来总会有些变味道，更何况他们两个之间还有着各种各样的誓言契约，若是换位思考，黎灵听见有人和自己说这些，肯定肺都得气炸。
然而贺无池的身影一动未动，就如同一座雕塑一样，立在那原地。
其实黎灵说的话，他根本没听几句。
不是不想听，而是不敢。
他不敢听她的话，也不敢和任何人说——
其实在那场阵眼的幻境之中，他一直都是清醒的。
他可以推开，可以化解，可以有千百万种方法完美解决。
可他什么都没做，只任由一切发生，甚至还大言不惭地对她说出那般警告的话。
明明，错处全在他。
明明他知道，黎灵接近自己目的不纯。
明明他可以在更早就斩断这段缘……
但是他什么都没做，自从遇见黎灵之后，他就什么都没做。
最初他以为，黎灵是他漫漫修真路上的一个过客，应该像其他人一样，不必过于关注只看她自由发展。
可是她一向不守规矩，暗杀师尊，顶撞长老，屡屡触犯宗规，让他百年如一日的生活，变得有了些许色彩。
但他没想过，自己的纵容居然会引来这样的结果。
师徒相合，天道难容，如果有天谴，最该受到惩罚的，自然也是他。
他又怎么配去惩罚别人呢？
……
一阵清冽微风吹拂，眼前场景如镜花水月，一触即破。
在片刻中，贺无池眼里的痛苦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阵如同黑雾一般的虚无空虚。
他微微低下头，就见腰间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浸湿，上面插着一节短刀，刀把正牢牢地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钻心的痛意让他冷静下来，他没去管伤口，而是对着身后沉声开口，“修补阵法的操作，和从阵眼里面逃出来时的方法一样，这里有一颗筑基丹，吃下去之后你会破境，记得在破境之后再去修补。”
“修补成后，我们便回去宗门交差，届时我会履行自己的诺言，让你三招——让你得偿所愿。”
说完，他起身离开，这一次再也没有停留。
恰好日暮西斜，光影掩盖了他留下的血迹，黎灵没有看见地面的异样，她只能感觉到贺无池并没有走太远，猜测他是又回到那个小房子里面了吧。
不过，他刚才说出那番话，已经证明了他不会再逃避了，这样她刚才的努力也算有所成效吧？
不停安慰着自己，黎灵却觉得自己并不好过，心里像是又块大石头在堵着，闷闷的很不舒服。
也许是她投入的时间太久了吧。
自从进入宗门以来，时间早就在悄然之中过的飞快，当初和贺无池相遇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如今两个人之间，氛围早已经有了巨变。
如果不是她身上的毒时时刻刻为她敲响倒计时的警钟，她还真的想要在这宗门里面呆一辈子……
思绪翻飞间，手里的筑基丹已经被她吞下，喉间苦涩了一阵，丹药入经脉后，一阵温热的感觉猛的袭来，眼前一阵金光闪过，身体里面的真气开始发了疯一样的，向着丹田的位置涌了过去。
天地皆白，所有的念头全部卷入了混沌。
破境的过程不长不短，和每个人的体质息息相关，大部分人破境的时候，身边都会有一个有经验的老手监督，以免发生意外。
黎灵不懂这些，自然也就没有这个意识，随便就把药吞了，然而不过片刻，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像是痛苦难耐，眼看着她的反应越来越激烈，她身下的土地竟然亮起了一阵金光，源源不断的真气像是海浪一样，在她的周身游走起来。
远处的小房子里，贺无池双眼微眯，手里掐着一指诀，身体里面的真气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外倾泻。
无尽的金色碎光在他的周围浮动，即便是这样的外泄令他的身体疼痛万分，他也丝毫没有停下的意图。
是想要赎罪吗？贺无池觉得不是。
是作为师尊的责任吗？他觉得也不是。
自从接下掌门的任务之后，他心里就隐隐约约的有一个预感，自己即将会有一劫。
上一任掌门在世的时候就曾经预言，他每破一境就要历一次劫，成功渡劫后前尘皆忘，唯有这一则预言能一直记在心里。
许是他如今已经在元婴境太久，劫难也差不多该来了。
先前这事深埋在心底，他一直没在意，可如今冷静下来之后，一切的疑问也都在这个时候有了答案。
此刻在他的眼前，出现了无数幽紫色的星脉，每一个星点，都在他和黎灵的身上连着线。
是了，自己的劫是她。
也许从见到她的那个时候开始，他的劫就开始了吧。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顺应这劫难，将自己一切的行为都归咎于历劫，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去深究任何。
唯有如此，心才会稍稍平和。
黎灵的破境过程持续了一个时辰，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体里像是有一道口子猛然破开，里面涌现出来的力量让她身体一震，凭空吐出来了一口黑血。
这黑血似乎是她身体里面淤积的一些毒素，如今吐出来之后，神清气爽，感觉身体都轻了许多。
“没想到破境居然还有这附加的好处！”
黎灵难得高兴了一阵，随后赶紧来到池边操纵起来了阵法。
真如贺无池所说，她刚一靠近，池底的阵法就开始亮起，接着眼熟的金色丝线从池底升起，环绕在了她的周围。
这一次因为是修补，所以她需要将所有断裂的丝线两两对应，其上附着的“附加情感”，要比在阵眼里还要强上几倍，好在黎灵早有所准备，时不时就让黎豆豆在自己的身旁大叫提醒，不让她陷入到哪一种漩涡之中。
而且这一次身边也没有贺无池，所以即便是有情欲丝线，她也没有机会像之前那样“耍流氓”，总之，修补的过程有惊无险，就这样平稳度过。
等到最后两根丝线合为一体的时候，空中残余的邪气瞬间被镇压，贺无池身上压制阵法的因果线断裂，在空中四散，竟然升起了一道彩虹。
宁静的空气里，潮湿阴凉，黎灵累的躺在草地上，看着彩虹的纹路，她竟然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可她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所以也没纠结太久。
“应该不重要吧，不然也不会忘记了，走吧黎豆豆，我们现在可以回去宗门了。”
“当然，如果情况顺利的话，回去宗门的当晚，我就可以拿取到正道之心，到时候咱们两个就可以摆脱这鬼地方回家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