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ssia来纹身店找他的时候，周斯羽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

他前段时间受伤，尹子芹和叶宁扛下了太多，所以他就心怀感恩又大发慈悲地给他们两人都放了一个小长假，所以这些日子店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Alessia从前没少来这里，知道什么时间比较忙，什么时间比较空闲。因此她到的时候，店里如她所料没有一个客人在。

周斯羽给她搬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没有说什么客套的话，更没问她，转身去做咖啡。两杯里都加了冰块，Alessia随便选了一杯，“你还记得我喜欢喝什么。”

“我的记性不至于那么差吧。”

“只不过几个月没见，就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感慨良多的样子跟那日在1991见到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周斯羽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哪怕他也这么觉得，却没附和，转而问道：“有事吗？ ”

“来找你还能有什么事？” Alessia放下手里的杯子，湖泊般澄澈的眸子里有百转千回的情愫。

他扭过头不去看她，放空一般，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嘴巴机械地动着，“说吧，想纹什么图案？”

“羽毛。”

听到这话，周斯羽重新找回了视线的焦点，俊朗的眉眼里掺杂了些许疑惑，“为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平淡地说出那个残忍的事实，“我外婆，她去世了。”

其实，从Alessia一开始出现在周斯羽面前时，他就完全料到了这一点，只是她不主动提及，他又何故去揭她的伤疤。真的听她说出这番话，他还是难免有些于心不忍，却也做不了更多，只能语言上宽慰一句，“节哀。”

她扣紧咖啡杯的把手，扯出一些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谢谢。”

“怎么想到选这个图案了？”

“因为我的外婆，她是天使，天使挥动翅膀离开的时候就会抖落羽毛。这片羽毛就当作是她来过的证据，也当作是留给我的念想吧。”

想念无声地蔓延，垂眸的时候，有几缕发丝一并垂落了下来，遮住她优越的侧脸。若是放在从前，周斯羽一早就会伸手替她拨开，可他现在已经对此视而不见了，“纹哪儿？”

“就手上吧，手指上。”

“哪根手指？”

Alessia伸出手，曲了曲最中间的那根，“中指。”

他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咖啡，润了润嘴唇，“图案你自己来画吧。”说着随手从吧台处抽出了一只铅笔和一张白纸放在了桌面上，起身将杯子放进了水池里。

等他洗完杯子，却见她迟迟未落笔，纸上仍是一片空白。

“画这点东西应该难不倒你吧。”周斯羽刻意用轻松的语气缓解这略带沉重的气氛，“还是回去几个月就把看家的本事都丢了？”

她手握铅笔，轻笑着摇头，神色里难免几分无奈，“我不知道从何画起。”

“我记得你以前画过。”

有一次Alessia专业课的期中作业主题是爱，很简单又很宽泛的题目，但往往这种题目反而会令人无从下笔。她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好几天迟迟没有找到灵感，直到临近截止日期的前一个星期，她跑去店里找周斯羽，想要从他那儿听取一点建议。哪知碰巧遇上周末，他正忙得焦头烂额，手头有干不完的活，因此她只能百无聊赖地远远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看着他发呆，打发时间。

周斯羽专注的时候，那双极其漂亮温柔的眼睛会变得严肃很多，失去了亲和力，偶尔也让人觉得疏离。Alessia一直觉得那是一双绝对不逊色于她的眼睛，明明是黑色的瞳仁却总是熠熠生辉，尤其在黑夜里，更是明媚狡黠得像狐狸。

她在废纸上用铅笔勾画着周斯羽的轮廓。说起画人物，其实Alessia远远不如他，但唯独周斯羽的样子哪怕她闭着眼睛都能画得八九不离十。

她在下方写下周斯羽名字的时候，灵感一瞬间在她脑海中迸发，她忽然间就明白了自己想要画什么，二话不说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吻和鲜红的唇印就跑了。

等周斯羽忙完的时候，天色已经将近凌晨，Alessia也早已不知所踪，而接下去的几天他都没有再见到她，给她打电话发信息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两人再见到面还是在期中结束之后，周斯羽获得了一个难得的休息日，就跑去学校找Alessia。正值上课时间，他便在教室外闲逛等她。美院的走廊上永远展示着各式各样的艺术作品，而他第一眼就被其中的一幅油画所吸引。那幅画上只有一片羽毛，标题是爱，署名则是Alessia。

周斯羽还记得Alessia跟他提过一嘴，他们这次的作业题目是统一的，因而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太多。

这节课只剩下七八分钟的时候，Alessi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难得有些心不在焉。东张西望之时透过偌大的窗户看见了周斯羽在走廊上徘徊的背影，最后的这几分钟就变得越发难熬起来，说是如坐针毡都不为过。

所以下课铃声刚一响起，她就一股脑儿将课本和文具都塞进包里，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出去，站在周斯羽背后用左手拍了拍他的左肩。

周斯羽向左转头却不见任何人影，Alessia调皮地从右边跳到他面前，带着撒娇的口吻说道，“怎么样，画得还不错吧？”

她湖水般宁静的眼眸里是致命的吸引力，周斯羽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揽过她，在她的额头上烙下一枚轻轻浅浅的吻。

Alessia对此倒是十分受用，笑着说要奖励他，在他一脸迷茫之下牵起他的手就走了，任由她随便带自己去向哪里。

后来叶宁在校园里没找到Alessia，就给她打电话想问关于专业课的事情，哪知电话被接通之后传来的却是周斯羽低沉的声音。叶宁连“喂”都没来得及说，对面就留下短短的一句“晚点让她回你”之后，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

当然，Alessia那天并没有时间回电话，叶宁也没有那个胆子再打过去，硬是等到了第二天在学校里碰到面的时候才解决了问题。

周斯羽并不避讳和她谈起过去的事，自然得好像不过是朋友之间的闲聊罢了。回忆起那段时光，Alessia都不自觉地流露出最近少有的笑容来，“多亏了你，我才能安然度过那次考试。”

其实何止是安然度过，凭借那次作业，她的期中成绩拿了全班第一，那幅画也在学校的走廊里展出了很长一段时间。曾几何时，周斯羽在学校也是风光无两，即使已经毕业，学校里依旧流传着不少关于他的故事，而Alessia几乎是一进学校就凭借自己那张充满辨识度的异域面庞受到了无数人的追捧和喜爱。他们俩的关系被这幅画昭告天下，令无数人羡慕，也令无数人心碎。

看到她的笑容，周斯羽多少有些欣慰，“其实我没帮上什么忙。”

“还是你来画吧，”Alessia放下手中的铅笔，苦笑着说，“我想我是画不好了。”

“那我来给你缩小范围，就画……一片飘落的羽毛吧。”

Alessia颤抖着睫毛，第一次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以前她总说周斯羽是她的缪斯，可如今他就在她面前，她也再无法从他身上找到任何灵感了。

“命题作业，怎么倒像是难倒你了？”

Alessia沉默不语，周斯羽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翻开盖子放到她面前，她却只是一味地摇头。

“你自己带了吗？”他知道她抽不惯普通的男士香烟，可他这儿也没再准备她喜欢的那款。

她点头又摇头，“公共场所，还是算了。”

她还记得那天周斯羽拒绝她的样子。

Alessia回想起来，那一年的奖学金她拿来给周斯羽买了一只打火机，打火机上刚好印着大写的字母A，被他时刻带在身边，贴身放着。而如今他的打火机早换成了别的款式，旧的那只已经不知所踪了。

周斯羽见她万分为难，“不用着急，今天我也没时间给你做，你可以拿回去慢慢想，想好了再来找我。”

“还是你来画吧。”Alessia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根救命稻草。

周斯羽却坚持没有答应她的要求，“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觉得你亲自做更好。”

Alessia知道，她不再是周斯羽心里特殊的那个人，做出了让步，“你也画一幅吧，这样到时候还能有的选。”

她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最终还是蒙上了一层独属于大海的忧郁，即使那是周斯羽不愿意看到的，他也已经对此无能为力。

“好。”他答应了她近乎乞求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