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说不清是从哪天起,我慢慢地开始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太一样了。
父亲依旧执着地试图传播他的教义,也依旧不被任何人所接受。
他为此失去了很多东西,从牧师的职位,曾经的信徒的尊敬到安稳的生活。
就好像他忽然变成了透明人一样,所有人都忽视了他,不再听他说话了。
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话一日日地少了起来,最后除了每天固定的祈祷几乎不再说什么了。
母亲姐姐和妹妹都很担心他,也一直一直鼓励着他的理想,就算是面临着这样的局面也没有丝毫的动摇。
我常听见他和姐姐谈话,他反复地,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理念,说着自己不被理解接受的痛苦和迷茫,而姐姐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安慰他。
她安慰他时所说的也是关于他曾经教给我们的那些不要失去希望的教义,父亲却每次都会为此重新振作起来。
而我沉默地看着她们。
看着姐姐明亮的笑容,毫无阴霾的眼睛,看着母亲温柔的面孔,担忧而关切的神情,看着妹妹跟着姐姐一起附和着说着鼓励父亲的话。
明明是那样温暖的,好像是冬日的篝火一样,光是看着都会觉得血液里有暖流蔓延开。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的画面。
我几乎又要产生一切会好起来的错觉了。
可我知道,不会再好起来了。
夏油杰垂下眸,温和笑着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眼前,过去的一切让我有种清晰的预感。
父亲和夏油杰一样,都会为了某些更遥远的东西舍弃掉现在的一切。
我已经能辨别出那种,逐渐走远的味道的了。
说到味道,姐姐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奇怪的味道。
那种又酸涩又冰凉,好像一大块污水冻成的冰块滑进了胃里,诡异的味道从嘴里蔓延到身体深处,最后整个人都透出腐烂的味道,就像是外表还完好,内里却早已被虫子蛀烂的水果一样。
那种味道和姐姐身上温暖又悲伤的味道混在一起,快要将她浸透了。
5
因为失去收入,家里的生活变得愈发艰难了,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
姐姐依旧常常带着我和桃出去,我们却很少再无忧无虑地玩耍了。
饥饿抽干了我们的力气,让我们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像是塞满了棉花一样。
饿到极致时我甚至能感觉到疼痛,胃部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把一切情绪和力气都吸了进去。我盯着天上的云,无意识地幻想着吃下食物的感觉,靠着脑海里模拟的味道自我欺骗。
这一切对我来说倒是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可是桃年纪太小了,这对她来说太痛哭了,所以在经过水果店时她下意识地停了下来,充满渴望地看着那些饱满鲜亮的红苹果。
她的眼神那样专注,让我饿得头晕眼花的脑袋感到有些过载的刺痛。
姐姐沉默地摸着桃的脑袋,看着我苍白的脸,然后做出了我意料之外的决定。
她想为我们偷来一些苹果,可是却失败了。
店主抓着她红色的长发,嗓音尖锐地痛骂着她,那些被她抱的紧紧的苹果在殴打中散落,咕噜噜地滚了好远。
我和桃惊慌地扑上去,想要保护她,可是却像是破布娃娃一样无力。
姐姐沉默地低着头,隐忍地护着我们。
直到某个瞬间,我看见她的眼神怔了一下,然后有什么情绪在她眼底一丝丝碎裂掉了,她抱着我的手颤抖起来,极力压抑的痛苦终于钻破她的外壳倾泻出来。
我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看见了神色冷漠的父亲。
他看着我们,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看到了毫无关系的人一样。
然后他就这样转身走掉了,背影转瞬便消失在了人群里。
那之后姐姐消失了很短的时间,我猜想也许她是想一个人冷静一段时间。
晚上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弯下腰抱住我,说,“没关系了,柚,很快都会好起来的。”
我看着她仿佛如释重负的神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的吗?
一切会好起来吗?
我慢慢地想。
可是她身上的味道已经彻彻底底地变了。
现在的她闻起来一点也不温暖,像是已经完全腐烂掉的苹果,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外皮还维持着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