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小提琴声缓缓流淌,白念棠看了眼腕表。
贝母表盘随着他的动作映照出七彩的偏光,蓝钻璀璨无比,包裹着表盘,流光溢彩。
这是江勖在第一年情人节时送给他的表。
白念棠想了想,把那表摘了下来,放进了背包里。
五分钟后,七点的钟声准时敲响,白念棠面前的椅子被轻轻拉开了。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映入眼帘,那手腕上圈了一只理查德米勒腕表,表盘形状像红酒桶,表身是漂亮的香槟金,陶瓷白的表带衬得那皓月白的肤色愈发白皙。
一颗朱红的小痣点缀在那手的虎口处,艳得惊人。
白念棠的目光钉在那双手上,几乎愣怔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双手——
就是这双手,曾经握着他的手,一根根地抚过琴弦,教他勾挑抹打,托吟猱注,从一开始的不认谱,到后来行云流水地演奏《广陵散》。
白念棠的眼前出现一抹炫光,他抬头看向对面,那张清润俊逸的脸一如当年,蒙着一层柔柔的光晕,如同天神下凡,蓦地降临在他眼前了。
“你……”白念棠的声音发颤,“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上个月。”唐书云轻声笑了,“很意外么?”
白念棠眨了眨眼,企图把眼里的湿意驱散:“很意外。”
唐书云递给白念棠一张纸巾:“是意外我会突然回国,还是意外我是你的相亲对象?”
白念棠迅速地用纸巾抹过眼角:“都有。”
唐书云看着白念棠,目光沉静而温柔。
这目光和江勖是不同的,江勖看他的眼神总是很炽热,像是饿了三天的狗看到肉骨头,有时候即便背对着江勖,他也仿佛能感受到江勖目光里灼人的热量。
而唐书云的目光则像春日的泉水,丝毫没有进攻性,像是兄长看年幼的弟弟,干净如初雪。
唐书云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白念棠,突然放松下来,往椅背上靠了靠:“你有男朋友了么?”
“我……”白念棠想说“没有”,但是那样会显得很奇怪。
江勖不是他的男朋友,但是这两年来,他和江勖的相处,与普通的情侣并无不同。
他们会接吻、会临时标记、会一起过情人节、一起旅游。
自然,只要出去玩,他们一直都定的是大床房。
但是,江勖从没说过喜欢他,他也没有说过喜欢江勖。
除了没有名分,所以普通情侣能做和和不能做的,他们都做过了。
唐书云看出了白念棠的犹疑,没有追问。
菜很快上齐了,两人开始叙旧。
淡淡的雪松香气充盈笔尖,后调是清新的苹果香,是很好闻到草木调信息素,也是alpha信息素中最常见的一种。
说到底,江勖那样辛辣的烈酒味信息素,是比较少见的。
白念棠咽下一大口红酒,企图把思绪从名为江勖的牢笼中抽离出来。
真是奇怪……
明明少年时期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他为什么却控制不住地去想江勖呢?
上完了菜,侍者端上甜品。
面团上泛着焦糖的光泽,盛在雪白的碗里,蜂蜜醇厚的甜香扑面而来。
白念棠放下刀叉,愣愣地看着。
糖油粑粑——一道和这西餐厅调性南辕北辙的中式小吃。
“我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唐书云把碗端到白念棠的面前,“这是我让后厨特意为你做的。”
“谢谢。”白念棠拿起筷子,一时不知道如何下嘴。
他没有想到,唐书云居然还记得他喜欢吃什么。
往事袭来,眼前的一切恍若置身幻境。
白念棠和唐鸿是发小——顾名思义,两人在一个街区里长大,还在幼儿园时就认识彼此了。
不同的是,当时的白念棠住的还是低矮的平房,而唐鸿住在后海的豪华四合院里。
白念棠还记得唐鸿家的院子里有一株仿佛要捅破天际的槐树,夏天时开满细密的花,把整个院子熏染得馥郁喷香。
因为认识了唐鸿,白念棠也自然而然地认识了唐鸿的哥哥——比他大三岁的唐书云。
唐书云在白念棠眼里是完美的存在,学习好、长得好、性格好,会打太极,会弹古琴,还是校运动会长跑冠军。
最重要的是,唐书云对他很温柔。
唐书云会在他考试失误时安慰他,会辅导他做功课,会手把手教他弹琴认谱,甚至当他得知白念棠在学校里被欺负了,会亲自跑过去和对方洽谈。
在白念棠懵懂的青春期,唐书云是他内心最为憧憬的存在。
他不知道如何定义这种感情,但是只要想到唐书云,似乎就有无穷的动力,无论前路再苦再累,他也坚定地想要走下去。
想要考上唐书云的高中、想要弹出唐书云弹过的曲子。
想要……成为和唐书云一样闪闪发光的人。
但是在中考后,白念棠满怀欣喜地收到a大附中的通知书后,却被告知,唐书云已经申请了出国留学,马上就要到大洋彼岸上大学了。
与此同时,唐书云也在朋友圈官宣了他的恋人——一个明媚灿烂的、仿佛能把全世界踩在脚下的、张扬恣意的omega。
那个omega,也是唐书云的同班同学。
想来两人应该谈了很久的恋爱,只是高考结束后,才公开了而已。
白念棠还未能斥诸于口的懵懂心意,直接碎成了一地的玻璃片。
他只能擦干泪痕,干巴巴地送上祝福——即便没有一个字出于真心。
而如今——
跨越九年的光阴,唐书云的面容更成熟了,岁月并未损毁他的魅力,反而为他点缀了飘然出尘的儒雅气质,华光内敛,仅仅是坐在他的身侧,就有能让人安心的神奇力量。
“唐大哥,你为什么来相亲呢?”白念棠垂下眼睫,把所有的情绪藏在浓密的睫毛之后。
“因为到了年纪了啊,”唐书云说,“而且我正好单身,所以就来碰碰运气。”
“但是我运气很好,遇到了你。”唐书云笑了,“不用叫我唐大哥了,你就叫我书云吧。”
白念棠眼睫颤抖了一瞬。
即便是做梦,他也没有幻想过这一幕。
他的嘴张了张,舌头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像是第一次学中文一样,好半天,才说:“好的,书云。”
“好的,念棠,”唐书云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
白念棠也伸出手。
两人不轻不重地握了握手,唐书云的指腹覆盖了一层薄茧,摩挲过掌心,酥麻窜过神经,白念棠迅速地收回了手。
一个小时后,两人肩并肩走出了餐馆。
“再见。”天空飘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唐书云把伞往白念棠那边倾斜,“下次你想去哪里玩呢?”
“我……”白念棠的眼睛里闪烁着霓虹灯的反光,“我不知道。”
“没关系,”唐书云伸出手,揉了揉白念棠的头,“你慢慢考虑,想好了再告诉我。”
白念棠“嗯”了一声。
他坐进驾驶座,点火开车,唐书云的身影在后视镜里愈行愈远了。
车厢里弥留了极淡的雪松气息,白念棠想用空气清新剂把那味道消除掉,但是找了一圈,愣是没有找到。
他皱起眉头:不对啊,他明明把空气清洗剂放在收纳篮里的。
难道是被江勖拿走了?
将车停好后,白念棠拿出一沓a4纸,对着自己左右扇风,企图把自己身上的雪松味道驱逐出去。
但是信息素并不是香水,一旦沾染上,就没有那么容易驱散。
白念棠忙活了好一会儿,如梦初醒:他在干什么?江勖今天又不回来,他在心虚什么?
白念棠把a4纸放下,脚步轻松地往家里走。
他住的依旧是a大旁的那片家属楼,但是江勖着实住不惯70平米的小屋,最后还是软磨硬泡,让白念棠和他合租,两人一起住进了一套两百平左右的套间。
两人有各自的房间,但是公共区域依旧是公用的。
简直和同居没有什么区别。
在开门之前,白念棠往猫眼里看了看,屋内灯暗着,江勖果然没有回来。
推开沉重的钢木防盗门,屋内安安静静,平日里他回来,年糕一定会跑过来黏着他的腿迎接他,但是这一次年糕只是喵了一声。
白念棠心想年糕可能是饿了闹脾气,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按下总灯的开关。
屋内一片通明。
回过头,江勖坐在餐桌的尽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面前摆着空掉的水晶盘,樱花形状的钢勺放在一边,盘子干干净净,像是被仔细地舔过。
白念棠的心猛地一跳。
他把白玫瑰花束放在玄关上,放缓呼吸:“你不是说不回来的吗?”
江勖嘴角轻轻勾起:“是谁送你的花?真漂亮。”
他走上前,手指抚摸过玫瑰娇嫩的花瓣:“白玫瑰——天真纯洁的爱、初恋。很美的花语。”
手指微微用力,那花瓣被江勖碾碎在指尖:“是你的初恋送你的花么,白念棠?”
“他不是我的初恋。”白念棠看不得江勖作践鲜花,把江勖的手拨弄开了。
“不是初恋……”江勖眉头一压,眼睛眯起,嘴角拉成一个僵硬的弧度,皮笑肉不笑道:“那你见他的时候,哭个什么呢?”
白念棠猛地抬头:“你跟踪我?”
“怎么会,”江勖闻着白念棠身上那雪松的alpha信息素,气得眼睛泛红,明明站着不动,肾上腺素狂飙,恨不得冲出八百里一头把那不识趣的alpha撞死。
“我是偶遇。”江勖捏住白念棠的后颈,轻而易举地把人拎到自己的身前。
“你的眼光不大好啊,白念棠,”江勖的鼻腔中发出一声嗤笑,“这么陈词滥调的信息素,你也喜欢?”
江勖盯着白念棠的眼睛,饶是肺都要气炸了,他依旧按捺住了怒火。
只要白念棠说他不喜欢这个alpha的信息素,他就原谅白念棠的不忠。
白念棠并没能领会江勖的言外之意,他拍开江勖的手:“他的信息素并不陈词滥调。”
江勖的脸被怒火烧红:“你说什么???”
“虽然前调是很普遍的雪松,但是后调是清新的苹果香。这种组合并不常见。”白念棠回忆着,这是他第一次闻到唐书云的信息素,所以那气味的任何细节,他都记得很清楚。
江勖沉默。
白念棠再说下去,他都要对苹果ptsd了。
“你喜欢他?”江勖问。
白念棠摇头。
“哦,我明白了,”江勖舔了舔尖利的犬齿,“你喜欢过他。”
江勖说得过于直白,白念棠目光闪躲了一瞬,没有说话。
这是默认。
江勖抿着嘴,头一歪,嗤笑一声。
白念棠心里发毛:“你在笑什么?”
江勖打开门,把那束白玫瑰扔到垃圾桶里,又把门关上。
他牵着白念棠的手,把白念棠带到客厅,按着白念棠的肩膀,让他坐在沙发上。
接着他蹲下来,半跪在地,专注地看着白念棠玻璃似的眼睛,语气极度庄严肃穆。
“白念棠,”江勖从兜里掏出一个戒指盒,打开赫然是一颗鸽子蛋大的钻戒,几乎把人的眼睛闪瞎,“我到法定结婚年龄了,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