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无涯显然对此不愿多提。
他叼着烟,开始着手摸索面前的高塔表面。
这塔的表面由于风化作用已经破碎不堪,甚至不少地方,一个用力,墙皮能顺着阶线剥下一整块。
慈贺接着法杖的光也开始观察起高塔表面的凹凸。
他的洁癖又不合时宜地悄然上线,只把手背在身后,弯着腰,远远地打量。
“你觉不觉得这上面的纹路……”
慈贺斟酌了一番措辞,下意识朝牧朝生看去,“有点像符文?”
牧朝生同慈贺对视的瞬间还不忘花枝招展地一挑眉。
获得了慈贺的一记白眼,他这才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嗯,有点。”
柏杨巴巴地把脑袋往两人中间一凑。
“什么符文?哪呢?我也看看,我专业对口。”
慈贺思索片刻,“哦,也是。在这儿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柏杨再靠近些。
还没等柏杨鸠占鹊巢地挤进来,牧朝生已经友善地推开了他的脑袋。
“谢谢,我也很对口。”牧朝生温和道,“你去忙吧,我们这里暂时不需要你。当然这句话只是客套,其实永远也不会需要你。”
柏杨受伤地捂着自己的胸口。
“你你你……”他喘息道,“好尖锐,好刻薄。”
正好隋秀从另一边出声招呼了他,“柏杨,别聊天了,过来帮我们搬一下这块石头。”
柏杨心大如斗,一声令下便高高兴兴地把这点莫须有的受伤抛之脑后。
“哦!来了!”
此时牧朝生已经从慈贺手中把法杖拿了过来。
他凑近,借着微弱的光点自上而下打量起了墙壁上的鬼画符,“大部分是些很古派的西洋壁画。也有些西洋文字和咒文,大概是当年的吉普赛女巫咒文的旁支派系。”
牧朝生比慈贺高大半个头,此时拿着小手电筒更是危楼高百尺。慈贺顿了片刻,冷着脸踮了踮脚。
“哦。能看懂吗?”
牧朝生眉眼一动。
“这是什么话?”他笑盈盈地低头,再把法杖举得低了些,“我若是不懂,那天底下便再没有人能懂了。”
慈贺借坡下驴地放平了脚跟,只是脸依旧很臭。
“少耍帅。”他冷冷道,“再不翻译我就揍你了。”
慈贺自认为自己的动作和语言应该是很有威慑力的,不说能把人唬得魂飞天外,也能把人吓得两股战战。
但对面的牧朝生显然不是正常人。
他看起来心情大好。
这份好心情甚至让他十分有胆量地伸手在老虎屁股——慈贺的脑袋——上胡乱地一抓,这才往石壁上一指,“你看这里。”
慈贺忍住把这人脑袋削掉的欲望,好脾气地看向石壁的版画。
“怎么了?”他问,“上面画了什么好东西?我看看,画没画你马上要被我一剑当头,砍掉了脑袋一命呜呼?”
牧朝生一挑眉。
“我倒是想。”他笑道,“不过这次可能要让你失望了,画的是这片沙漠的过去。”
慈贺拧了牧朝生一眼,又冷哼一声,这才朝壁画上看去。
西洋壁画不比中式壁画写意,大多抽象却写实,不难辨认其含义。
根据壁画不难推测,早在很久之前,这片沙漠并非是现在这般杳无人烟。那时候的沙漠里还存在着大片的绿洲,绿洲之上有着短暂而辉煌的文明。
这里气候虽然干旱,但好在还有些□□的植物能存活,足够填饱肚子,也长着不少瓜果,甜得流蜜。
那时的大漠居民需要警惕的只有两件事情。
一是不时钻上钻下的沙虫,二则是——“颠倒”。
“‘颠倒’?”
项无涯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身后,冷不丁地重复道。
慈贺目光在石壁上迅速地扫过。
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伸出一只纤细而瓷白的手指,往版画的一个小符号上点了一点,“这个符号出现了很多次。是什么意思?”
牧朝生闻言便弯腰凑近看了一眼,但只一眼便重新直起了身。
“哦,这个符号的意思是——”
他笑了一下。
“沙漏。”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是一滞。
连一旁正在搬石头的隋秀等人也停下了动作,一时之间,密闭的空间内鸦雀无声。
他们一群人里很幸运地没有蠢人。
他们几乎是瞬间便联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项无涯冷淡地捏了捏手指。
“沙漠沙漏。有意思。”
沙漠沙漏。
在场的他们无一不是经历过了流沙坑的流沙下陷才来到这里的。
但是,如果那不是流沙坑呢?
如果那是——沙漏呢?
如果地鸣和沙漠的漩涡下陷,只是因为那是沙漠沙漏的翻转,沙子不可抗地从一段流向另一端呢?
慈贺颇为恍然大悟。
“‘颠倒’原来是这个意思。”他道,“沙漠沙漏多久会翻转一次?这上面有记载吗?”
“嗯,有。根据壁画记载,这片沙漠的翻转越来越频繁了。起初是二十年一次,再后来是十年,再后来是八个月、两个月、一个月。”
牧朝生拿着小手电筒一目十行,“为了应对‘颠倒’,这里的居民发明了一种叫做‘沙舟’的铁器,能够保证他们安全度过‘颠倒’抵达‘下界’——这大概是他们对沙漏另一端的称呼。但随着‘颠倒’的频率增加,大漠文明已经不再有足够的时间修养和重建,久而久之走向了灭亡。”
慈贺点了点头,转而指了指另外一团团的鬼画符。
“这些是符文吧?”
牧朝生对于慈贺的疑问向来是全盘托出。
“沙漠文明中信仰的宗教被称为‘仵坦教’,高塔便是这种宗教的教堂。这仵坦教的教义和基督教极为相似,是一个叫作仵坦的圣父替世人赎罪的故事。”他往壁画之上一指,语气极为不屑,“这个符文是顺应宗教的‘救恩’、‘起死回生’的咒文,我粗略看过去,能看见的,基本都是错的。吉普赛女巫啊,果然除了招摇撞骗狗屁不是。”
像是听到了某些关键词,宋玉然连忙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
……还在。
宋玉然大松一口气。
忽然间,慈贺幽幽的声音响起。
“你信基督?”
光线昏暗,宋玉然看不清慈贺的脸,许久才意识到慈贺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没由来的有点紧张,“是、是的,我们全家都信基督教。怎怎怎怎么了吗?”
慈贺“哦”了一声。
“没怎么,就是想恭喜你。”他随口道,“你挺适合《Escape》的。”
宋玉然瞠目结舌地哑了声。
这……这到底有什么值得恭喜的啊?
“我们得进塔看看。”
隋秀忽然道,“实名投票,谁同意谁反对?”
她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自己的手,“我先给自己上一票。”
除了高塔内部,他们那里还有地方可去呢?
结果自然是全票通过。
隋秀十分满意地拍了拍手。
“要不说我们能组成同一队么!看看,团结!跟着我一起唱!‘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
慈贺在魔音中闭了闭眼。
随后二话不说单手抬起刚才隋秀他们三人合抱的巨石,“哐啷”一声,砸在了高塔年久失修的铜锁上。
直接把那铜锁砸了个稀烂。
随后慈贺也不嫌门上积灰多,捂着口鼻一把就把那高门拉开了。
“进不进?进的话就闭嘴安静地进。”
隋秀果然闭了嘴。
她转为给慈贺狠狠竖了个大拇指,“厉害!慈贺!哈哈!队伍有你真是了不起!”
众人排着队捂着嘴从门缝里溜了进来。
慈贺一马当先,牧朝生和宋玉然吊车尾似的跟在最后,姗姗来迟。
高塔内同样是黑咕隆咚一片。
慈贺借着法杖的小灯和对基督教堂的了解,摸索着点燃了教堂里的蜡烛。
由于教堂硕大,几盏小蜡烛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仅没能全然照亮,甚至把教堂照得有些阴森。
但没人对这几盏小蜡烛有意见。
柏杨更是险些就要喜极而泣。
“老天爷,可算是见到光了!我的两只眼睛差点和深海鱼似的退化了!”
一行人你一嘴我一嘴地扯皮,一边熟悉地开始排查起了高塔教堂。
慈贺把照明用的法杖收了起来,也打量了打量高塔内部。
他被这里的大灰呛得睁不开眼,只好聊胜于无地拢了拢头巾,“这里果然还是和基督教堂不太一样。”
宋玉然立即深以为然地连连附和点头。
不同于现世教堂的拉丁十字或者希腊十字,眼前的高塔教堂仍旧保留了塔的经典构造。
他们此时所在的一层看起来像是信徒活动区,但略显逼仄,甚至没有雕像,旁侧盘旋而上的石梯看起来通向塔顶。
“我觉得我们得去塔顶看看。”
慈贺边说边举手给自己上了一票,“实名投票,谁同意谁反对?”
这次的牧朝生显得十分积极,极为迅速地举起了手,“我同意。”
经过粗略地查看,众人也早就发现这里这一层除了有一层一层的灰土,简直就是一干二净。
想都没想,纷纷举手跟了票。
最终只剩隋秀一人还在纠结。
“一般来说,这信徒活动区是不是会有点‘言灵’什么的?”她越说越纠结,“真的不要再查看查看?”
慈贺大发慈悲地道:“你还是多唱两遍‘团结就是力量’吧。”
说完后便朝着旁人一招手,“走了,上塔顶。队长要找言灵,都别打扰队长。”
隋秀:“……”
隋秀:“等等我!我这就来!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啊啊啊!”
一边喊着一边屁滚尿流地跟在众人身后尾巴似的往该死的塔顶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