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贺率先以自己要换衣服为由离开了陆有道的房间。
临走不忘好心提醒房间内诸位:不准乱跑,表演任务准时参加。
尽管这话不像是威胁,慈贺的表情也堪称温和,但……
还是他妈的很像威胁啊!
慈贺不再理会他们,哼着不成调的“好运来”回到了自己的6号房。
正要带上房门,房门一晃,手下忽然感到一阵坚硬的反推力。
慈贺狠狠又掩了两把。
纹丝不动。
嗯?
卡到东西了?
慈贺纳罕着回头看去,脸却在看清身后的瞬间就臭了下来。
“牧朝生?”
牧朝生一笑,“嗯。”
……嗯。
嗯屁的嗯。阴魂不散。
慈贺牙痒痒。
他觉得自己和这人真是不对付啊。
……好吧,有的时候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点默契,但只是有时候、一点点。
绝大多数时候,这牧朝生都是烦人透顶。狗皮膏药,揭都揭不下来。
他开始着手自己哄自己。
眼前这人是个良善的好心人,别动怒。放轻松。
默念了四五遍这才镇定自若地重新抬头。
温和道:“嗯屁的嗯。”
真不怪慈贺在最一开始误会是门里卡了东西。
牧朝生这人的力气大得令人费解。
此时他一只胳膊卡住门,居然任凭慈贺手下再怎么用寸劲儿都没能撼动分毫。
这比卡了块砖头还结实。
听到慈贺友好的问候,牧朝生挑了下眉。
他似是诧异,下意识想要哄哄眼前漂亮的小朋友,只可惜一张口却别有一番风味,“好孩子,好心肝,怎么闹脾气了?嗯?”
闹脾气的心肝:“……”
闹脾气的心肝:“你能不能滚啊。”
这人说话怎么总是这么阴阳怪气?没天理,就没人手滑砍死他吗?
不过这话刚说完慈贺就后悔了。
他当即捶胸顿足自省:靠北啊,一把年纪了,为了这点屁事和人拉大锯扯大锯,丢死人。
想至此,慈贺面上更是挂不住。
恶狠狠瞪了牧朝生一眼,索性手一甩,扭头自己进屋去当这人不存在了。
牧朝生自知得了默许,脚步轻快地进了屋。
一抬头,发现面前的慈贺居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好了睡衣。
牧朝生:“?”
动作这么快吗?
慈贺没有遗漏牧朝生眼底一闪而过的怔忪,没好气地朝他阴阳怪气一笑。
“你这什么表情?很遗憾?哦,你是来偷看我换衣服的?”
牧朝生沉吟片刻:“我……”
慈贺忍都没忍:“滚啊!登徒子,老子揍不死你!”
牧朝生:“……”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牧朝生被噎了一通,只一愣,低头却是低声笑了。
这人什么毛病,挨了骂心情很好?有病?
慈贺越看这个牧朝生越无语,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如此心下腹诽着,却忽然听见牧朝生道:“你受伤了吗?”
慈贺一愣,“没有啊。”
牧朝生看了一会儿慈贺,“是吗。”
他轻轻抬起手,手到了半空,一顿,毫无征兆掉了个个儿,转而从自己的唇上一点,“颜色。”
慈贺恍然大悟。
“哦你说我脸色不对啊。没事,这老毛病了,不用管。”
牧朝生没再说话,手上却不知从哪变出一瓶红花油,眼看就要朝着慈贺下手。
“喂,你——”
慈贺万分惊惧,要躲,脚下却一个踉跄“噗通”跌进了沙发里,摔得腰酸背疼,他轻轻“嘶”了一口气。
“别乱动,你的脚又肿了。”
牧朝生的医生人格很严厉,垂下眼睑不怒自威,“别乱动。”
慈贺迫于淫威,不情不愿地闭嘴了。
“凶什么凶呢……”他嘟哝道。
正在着手搓热红花油的牧朝生动作一停。
“怎么了,牧医生?”慈贺没好气地拱火,“遇到职业生涯最难缠的疑难杂症了——崴脚了?”
一边说着一边装模作样哼哼唧唧,“求求你啦,好医生,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慈贺自己一个人演得不亦乐乎,把自己逗得笑成一个团。
牧朝生:“……”
牧朝生:“别撒娇。伸腿。”
这话其貌不扬,威力倒是挺大的。
乐成傻子的慈贺“嘎”一声,静止了,剩下的话全哽回了嗓子眼。
不乐呵了。
慈贺喉咙底下百转千回,把没说完的话重新酝酿成了一声中气十足的“滚”,接着狠狠伸腿——
牧朝生躲都没躲,结结实实挨下慈贺的这死命的两脚,眼都没抬。
其实,整个治疗过程中,牧朝生连句话都没说,甚至连目光都没给慈贺哪怕一分。
他手法看似轻柔实则凶猛地给慈贺揉开肿块,把可怜的患者疼得呲牙咧嘴。
“诶诶诶,牧医生牧医生,停,停……疼。”慈贺哭天抢地,“牧朝生,你这手是铁打的吗?轻一点会不会……啊!”
牧朝生手下又是一个猝不及防的用力。
他近乎冷漠地给慈大爷搓红花油,不回话,不抬头,仿佛下死手的人不是他似的。
这医生人格真凶啊,还很记仇。很小肚鸡肠!
慈贺盯了牧朝生一会儿,咬牙切齿愤愤地想。
窗外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短短几个小时,慈贺受尽了非人的虐待,筋疲力尽,现在正在小沙发上扮演一张瘫痪的饼。
他无力地抬头看看对面交叠双腿坐着的牧朝生,又无力地趴回去,“……牧朝生,你在这儿干坐两个点儿了,不无聊?你就饶了我这个伤患吧,求求……嗯?”
窗外一张鬼脸急匆匆飘过。
似是听见了屋内慈贺的动静,他脚下一个紧急的刹车,倒了回来。
“慈贺?你在这儿呢?可叫我好找。”鬼脸拿脑门撞了撞窗户,“观众在入场了,表演准备开始了。你们抓紧!”
牧朝生不知听没听懂鬼脸这叽里咕噜的俄语,没有任何动作。
他依旧坐在小凳子上,活像是一座雕塑。
“哦,就来了。”慈贺有气无力地朝鬼脸摆了摆手。
随后才不情不愿把头转向牧朝生,“这下我能走了吗?医、生。”
牧朝生纡尊降贵点点头。
呵。
慈贺冷笑。
他大步流星往门口走去,愤愤伸手拽门——
似曾相识的情景再度上演,那门居然纹丝不动,直骗得慈贺一个趔趄。
“这门怎么——”
慈贺刚要发飙,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神情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牧朝生。
牧朝生在慈贺的目光下自如地“哦”了一声,轻轻一抬手,在那门上收回了一道极为浅淡、微不可查的金光。
“抱歉,忘记了。”
随后他站起身,款款走来,甚至十分绅士地朝门外一伸手,“走吧。”
慈贺大惊。
妈的,这人居然敢锁我?还有上次,上次难不成也是他?靠!这就让你尝尝我天罚者的厉害,哇呀呀呀呀——
牧朝生冷淡地一偏头。
慈贺老实地偃旗息鼓,“走,走。”
叫上了1号房内安静等死的其他人,一行人终于慢吞吞地来到了前厅的表演舞台。
这时表演已经开始了,他们躲在红布景之后,等待小丑发落。
陆有道大着胆子撩开红布景往外处一看。
忙不迭地重新拉了起来,脸都吓白了。
只见此时观众席上人山人海人满为患。
——更严谨来说,应该是鬼山鬼海,鬼满为患。
各种稀奇古怪的死相的老鬼、小鬼,只有想不到没有见不到,齐齐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兴奋地看着舞台上的……另外一只鬼——
一只烧得半身黑黢的鬼主持人,带着小礼帽,正在台上文采斐然洋洋洒洒。
“……经过了一万七千六百八十星元年的探寻,我们梦魇马戏团绝处逢生再次与大家相见。感谢各位的等待。”
布景后,慈贺小声翻译着台上主持人的开场白。
“七千六百八十星元年?”兰叶轻声吸气,“这个副本……已经这么久了吗?”
“……马戏表演正式开始。第一个表演项目,空中飞人。”
慈贺竖着耳朵刚最后一句话翻译完成,观众席上便响起一阵鼎沸的欢呼与鼓掌声。骤然的轰动将慈贺的话掩盖得已经听不真切,又或者只是自言自语,“……嗯,是很久了。”
牧朝生看了一眼慈贺。
在被慈贺察觉到之前,又悄然挪开。
空中飞人的表演不出所料是那个和王浩贴脸杀的倒吊女鬼的项目。
倒吊女鬼专业对口,在台上大放光彩,飞得几乎要齐屋高,引得台下满堂彩。
王浩艰难地收回目光。
“……妈的,还是很吓人。舌头快甩飞到天上去了。”
此后,契尔维亚科夫扮演着小丑先生上场上演帽子戏法,鬼脸和他同样患有白化病的伙伴的死亡飞轮转得快擦出火星子,之后又是一群没见过的烧焦的鬼表演皇家铁骑马术,威风凛凛。
慈贺倚在墙角兴致缺缺。
掀开幕布简单朝外看了一眼,当起了报幕员:“马上就是御兽表演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神色均是一僵。
他们可没忘了这马戏团的“兽”都是些什么。
从方才开始于绍光的神情便有些恍惚,情绪也很低迷。
他有些消极道:“所以我们的表演项目究竟是什么呢?该不会是给那一群怪兽当小零食儿吧,嗯,怎么不算一种参与呢?”
于绍光话音刚落,众人还没来得及毛骨悚然,外头舞台上当即便是一阵地动山摇。
哐叽哐叽地震似的脚步声一波接一波,是那七十二柱魔神登场了——
慈贺“咦”了一声,目光在牧朝生身上一掠而过。
这人是什么时候把这七十二魔神的定身符解了的?
那七十二柱魔神体型缩小了不少,纷纷嚷嚷得,小小的舞台上勉强容得下。
它们在契尔维亚科夫手里老实得像鸡崽。乖乖巧巧,指哪打哪,绝无二话。
慈贺看得啧啧称奇。
台下粗犷的观众欢呼喝彩,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不少鬼兴奋得直往台上丢些打赏的物件——
结果定睛一看,娘的,丢到台上的是一个头。咕噜咕噜的,瞪着眼,还能滚。
幕布之后,慈贺身后的一行人已经大气都不敢喘了。
他们一面提心吊胆马戏团的声响会引来天罚者,一面又不由地担心台上小丑玩疯了直接拿他们喂魔神。
哆哆嗦嗦,左右为难,前后夹击。
一场表演下来,他们惊出来的冷汗比台上表演员流的汗都多。
随着契尔维亚科夫的一个鞠躬和一个响指,台上完成了表演任务的七十二柱魔神直接被迫就地消失。
舞台上,嘈杂声戛然而止。
下一秒,台下观众的高呼与兴奋的怪叫骤起,几乎要把马戏团的帐篷掀翻。
契尔维亚科夫再次鞠躬,随后朝台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台下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今天的马戏表演已经结束,很感谢各位的到来。但是在这里,请允许我像各位介绍一下我们梦魇马戏团的‘投资天使’。”
契尔维亚科夫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随后,他话音一变,忽然变成了有些蹩脚但足以听懂的中文,“我的朋友,慈贺,和他的朋友们。没有他们,梦魇马戏团至今仍然会在黑暗中等待。”
说着,契尔维亚科夫的手向幕布的方向一伸。
他一直滑稽的脸此时依旧滑稽,但神色却堪称正色,“来吧,朋友们。”
幕布之后,一群人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刀架脖子,一时面面相觑。
“这……这是什么?”王浩磕磕巴巴,“感感感谢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