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云容表情不太对劲,不像单纯的不喜欢。邹以珩就问:“为什么?嫌它不好看?还是觉得不方便?”
祝云容觉得他很烦,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但她还是顺着想了想:裙子当然很好看,包括小时候她穿去见顾富鸿父女的那条,粉红色,缀满blingbling的闪光,厉风凭还夸她像小公主;至于不方便……笑话,漂亮的东西哪会不方便?!
之前总下意识回避,还是第一次,她认真考虑为什么不喜欢裙子的问题。
她左想右想,都想不出裙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所以,顾宛为什么因为她的裙子不喜欢她?
一定是顾宛的问题!不干她和小裙子的事。
她就说:“那逛逛也行。”
多年芥蒂虽难在转瞬间消弭,但想清楚的一霎,祝云容胸口倏然涌动起一股反叛:既是别人的问题,凭什么要她承受结果?她非得走出自设的禁忌,哪怕仍存抵触,也至少穿上试试,争这一口气!
虽值寒冬腊月,但商场卖衣服总会提前一个季节,各店铺已上新许多春装。
祝云容拉着邹以珩换了个楼层,各商铺单品的价格在大三位数到小四位数间波动。
“跟我客气啊?”邹以珩就说。
“这里面裙子都差不了太多,也就大牌小牌的区别,我又不代表宏亚形象,没那挨宰的必要。”
自从把虚荣戒掉后,她由衷感觉一味追求品牌的冤大头行为很是愚蠢,就说:“说实在的,衣食住行这么多花销,还属吃进肚子里的最实在。”
邹以珩就笑:“可让你活明白了。”
祝云容也笑,却说:“离明白还早呢。”
她现在顶多是不再活在别人眼里,离活进自己心里还有段距离。
近来,她越来越发现,她似乎没想象中那么了解自己。因为这份不了解,许多事情她看不清,也无从回应。
正想着,邹以珩指向一家店的橱窗:“你喜不喜欢那一件?”
祝云容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是件果绿色绸质长裙,远远瞧着质感很好。
她进入店中凑近查看,裙子料子很滑,适用场景也较广,能当宴会礼服,也可以在温度较高时候日常出门穿。
“版型材质都不错,但这种裙子,我穿绿色不太合适,再去别处看看吧。”
裙子是吊带设计,势必会露出她肩膀的红色玫瑰纹身,红配绿……怪怪的。
邹以珩手里还提着昂贵的西装袋子,两人一进门,导购上下打量一眼,早已热情迎上来,此刻听她这么说,立刻开口留人:“我们店里还有相近款式,同样的面料和剪裁,只是肩部由吊带改为了斜肩设计,正红颜色比较挑人,这才没挂在最外面作为主推,女士您要不要看看?”
祝云容试了她说的红裙,质地轻薄但不透,意外还很修身,将腰臀线条勾勒得相当性感,斜肩设计露出一侧肩膀,玫瑰纹身长长的枝干攀过锁骨一路蜿蜒而上,在肩头火一样盛放,与红裙相得益彰。
她在镜子前转了一圈,自我感觉很满意,转身问邹以珩:“你觉得好不好看?”
不待他开口,她紧跟着又说:“不管你觉得好不好看,我穿这个就是很好看!”
“是这么回事儿。”邹以珩就点头:“而且,很幸运,我拥有正常的审美,我也觉得很好看。”
祝云容听着高兴,又在镜子前转了一圈,转着转着又品出几分后悔:她这种性感尤物,居然这么多年没穿过裙子,真想不开啊……
“怎么纹这么大的纹身?”身后,邹以珩目光轻轻落在她露出的右肩。
“大吗?”她认真端详一眼,“正常大小吧,又不是很夸张那种大花臂。”
“不夸张,很漂亮。但是彩的,感觉会很疼。”
祝云容没说疼不疼,只道:“不纹的话太丑,你仔细看。”
她指给他看花枝掩映下的那道狭长伤疤。
疤很长,和整条花枝一样的长度,即使有纹身覆盖,又已痊愈多年,仍可窥见那隐约的狰狞痕迹。
只一眼,邹以珩就皱起眉头:“怎么伤成这样?”
“暴风天瞎跑,被掀飞的广告牌子刮了一下,”祝云容轻描淡写,还挺庆幸地说,“还好不在脸上,只差这么一点,多险呐。”
“暴风天,为什么瞎跑?”邹以珩没有笑。
“嗐,去追我妈。”说起小时候的事,祝云容真觉得挺丢人,“那时候年纪小,以为我追了,她就可以不走……”
说着,她发现邹以珩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她很讨厌这样的眼神。
她祝云容,性感大美女,名校毕业,现在是首席精算师,刚为宏亚完成一个大项目。她的人生光芒万丈,她的未来熠熠生辉。她不需要任何人用这样难过的眼神看她。
“看什么看?”她就梗起脖子,“我以后会赚很多很多钱,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她不要我,是她更亏一点吧,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邹以珩就低头笑笑,声音很轻,“毕竟不认识她,只能向你表达一下对她的可怜。”
祝云容想扯扯唇角,却在这一霎感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委屈,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神经。
她眼睫动了动,眨掉那抹不合时宜的矫情,嗓音轻快:“我喜欢这件,就它吧,我去把它换下来。”
换好衣服出来时,导购跟她说,邹以珩去了这层楼统一的结账处。
祝云容有点不自在,但没有表露。
即便跟富二代“案底哥”交往期间,她也没收过他多贵重的礼物。
所谓“人情往来”,有“往”就得有“来”。在她心里,一直有条清晰的界,界内是自己人,少得屈指可数,但在与他们的往来中,她可以感到愉快;界外的绝大多数则都为外人,以利益为牵引的社交,最好算得清楚,她既不愿欠一分,也不想亏一毫。
“案底哥”只是她用以满足虚荣心的工具,从不在她的界内。她懒得从他那儿收一堆没用的东西,还要浪费金钱和精力敷衍其他没用的东西送还回去。
但邹以珩送她裙子,她是喜欢的,她甚至已经在想,日后见到好看的袖扣或领带,可以买来送他。
她在与他的往来中感到欢愉。
换句话说,邹以珩在突破那道界。
而她分明知道,与界内其余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的突围身份既非亲人,也非朋友。
这样的体验令祝云容新奇,也难免有些隐忧,她不知这样好还是不好。但转念又觉得,这种事的乐趣,或许就在不问好与不好。
她自诩是个颇具锐意的人,长久以来,习惯性平等地攻击所有不利于她向前的东西,无论源于外界还是她自己。她喜欢让理智战胜心意,夺得她身体的主导权。
然而近来,对从前的行事准则,她一连产生几次违背。
最近一次是在昨天,本应理智的时刻,她任由情绪占了主导。明知好好说话对她更有利,但她梗着脖子违心地吵了一架。
然后呢?结果并没怎样。
天不会塌,她也没有完蛋,甚至……有所收获。
耳边突然传来手机震动声。
她低头查看,发现并无消息进来,四处望了一圈,才发现邹以珩去结账大概只拿了银行卡,手机被他随手留在了休息区的小几上。
怕他忘记拿,她就走过去替他收好。
屏幕因她拿起的动作一亮,一条消息飘在锁屏界面,祝云容扫见,当即咬了下牙。
正巧邹以珩结完账回来,她就提着他的手机,满面堆笑过去。
邹以珩刚把单据递给导购,转头就见她皮笑肉不笑过来。
“我惹你了?”他很上道地问。
“有人给你发消息。”祝云容把手机递给他,语气神秘,“我不小心看见一点,是个妹妹。”
邹以珩后脊一凉。
妹妹?什么妹妹?
连忙点开看。
邹以珩:“。”
哦。
是[顾宛-厉总妹妹]。
“这也能叫妹妹?”给他无语笑了。
“你自己写的,‘妹妹’。”
祝云容知道他对顾宛无意,还不至于什么醋都吃,她不爽的点是:这么久,他还没把这歹毒的备注改过来!
“我这写的是‘厉总妹妹’,”旁边导购还在打包裙子,邹以珩不好意思吵这么幼稚的架,声音压得很低,“普瑞德CEO厉风凭的妹妹,不是我的妹妹,我没有妹妹,亲妹妹干妹妹都没有。”
“你乱说!”
邹以珩以为她不信任他,毅然决然:“我绝对没有。”
祝云容就轻啧一声:“你不懂,一会儿我告诉你个秘密,反正这备注你一定得改掉,我见一次闹心一次。”
总归小时候的事今天已跟他说了一半,全说完也没什么。
邹以珩想的却是上回她故意吊他好奇心那茬:“又告诉我秘密?哪种告诉法?不会又是刚起个头又说不告诉我了的那种吧?”
说话间,他接过刚包好的裙子,两人一起往外走。
“你怎么这么记仇!”祝云容也无语笑了,“再说,我那天那样是因为前一天晚上,你先吊我的好奇心。”
邹以珩就“啊”了声,想起什么大事似的:“行,我的错,我不对,让你因为我一晚上没睡好……”
祝云容说不过他,看他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更觉操蛋,正要白他一眼,手机也跳进条消息。
来自……[帅哥]。
祝云容:“。”
邹以珩:!
两相对视,相顾无言。
良久,才听邹以珩幽幽开口:“你列表里……总共几打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