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处境艰难的时候多会忍不住祈求神明降下恩泽,以脱离苦难。
可少女却对唾手可得的力量以及力量所带来的种种好处无动于衷,这在灵识看来是一件非常不合常理的事情。
如此想着,它也直言不讳地地将心中所想告诉了眼前的少女。
少女倏地转过头望向灵识,面上露出些许不解之色:“有期望获得力量的人,当然也有对力量不感兴趣的人,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奇怪!要是你的生活和平又富足,那倒确实不奇怪,但是你……】
灵识未道尽的话语不难明白,少女不禁莞尔一笑,说道:“我不奢求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仅此而已。”
望着重新拿起书,沉浸在文字世界里的少女,又一次碰壁了的灵识只得怏怏离去。
它在城中四处游荡,也遇到了其他生活过得凄惨的孩童,可不同的是,灵识对此毫无波澜,哪怕有孩子饿死在它面前,它也漠不关心。
神明?
神明难救世人,能得眷顾的终究只是少数人。即使是在千万年前,大能修仙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代里,凡人也未曾因此过上无需担忧衣食住行的幸福生活。
看了许久人类之间尔虞我诈、同类相残的戏码后,灵识再度晃悠悠地回到少女所处的宅邸。
甫一绕进少女住着的偏院,就瞧见对方正用灵力滋养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黑猫。
灵识:……
不是,这个人类到底怎么回事?!
灵识猛地冲过去,径直撞上少女的手,中断了灵力的输送。
见到是它,少女先是微微皱眉,随即不解地问道:“神明大人,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敢问怎么了!这家伙不能救!】
“为什么?它还有一口气的。”
灵识瞥了黑猫一眼,露出旁人看不见的嫌弃表情,回应道:【救也没用,这家伙不知道撞到了什么邪物,灵魂已经被污染了。即使你把它救回来,它也不再是原本的它了,倒不如让它就这么去了。】
作为神器的一部分,灵识对邪物的气息敏感非常,只需一眼便能发现黑猫身上的异样。
闻言,少女怔了怔,而后垂头看向黑猫。
她不清楚灵识口中的“邪物”是什么,可单听这个词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
少女一向寂静的蓝眸中浮现出些许不忍。
面前的黑猫伤痕累累,两条后腿的指甲被全部拔裂,鲜血淋漓的;两只前脚和脖颈上则是各有一圈深入血肉的伤痕;背上的毛也缺失一大块,缺口平整,看上去像是被人为剃掉的。
也不是看上去像,就是人为导致了这只黑猫身上的伤,因为她是从族中那几个最为恶劣的少年手中救下了这只黑猫。
那些少年瞧见她的时候战战兢兢的,好似她是什么可怕的怪物,可分明他们才是残忍暴虐的刽子手。
说来可笑,这些人既害怕她,又喜欢欺负她。
欺负她是因为自己在家中没有任何长辈能够依靠,加之没有族中老一辈的点头祝福,她父母亲的婚姻实际上不被认可,哪怕母亲是父亲明媒正娶的也是如此,于是“私生女”的头衔便结结实实地落在她的头上。
这个氏族据说很久以前是某个小国皇室的嫡亲,不知为何流落到了这里。虽然如今衰败许多,但底蕴仍在,祖先们分外注重血脉的传统也流传了下来,因而在这里,嫡系子女便是顶天的存在,相对的,不被承认的私生子女就如同玷污血脉的外来人。理所当然地,少女不受待见,就连旁系的族人都可以随意欺辱她。
至于他们害怕她的理由就稍微……玄乎些。
她的母亲跟随外公外婆旅商时见多识广,从一位大师身上学了些招数。据大师说,母亲是有天赋的,本有收徒的意愿,可奈何母亲是独生女,放不下常年在外的两位长辈,便婉拒了。大师虽觉可惜,却也没有强求,反倒十分惜才地传授了几招术法,让母亲用于自保。也正因这术法,母亲才平安无事地活了下来,否则,一个和家人失散的孤身女子,又如何能在这样的世道安然生存呢?
不过母亲会术法这件事情她并未告知父亲。一是觉得没有必要,毕竟她也只是学了个皮毛,顶多用于自保,起不到其他大作用;二是怪力乱神之事,少女的外公外婆能接受这事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接受,是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母亲便瞒下了这件事情。
而少女是在母亲离世后的一个月,从母亲的旧物里翻出的一本手记里知晓了此事。
同样具有天赋的少女一学便会,她也听从了母亲手记中的叮嘱,知道自己会且知道便好,从未对他人提起过这件事,哪怕是父亲也不例外。
母亲偶尔还是会悄悄使用这些术法,毕竟总有些人以为她一个外来人好欺负,少女亦是如此。
看不见灵力的普通人被她和母亲一糊弄,受了不小的惊吓,于是族中便有传言说她们是“东方女巫”,甚至告到了家主那里。不过她做的都是些小打小闹,未曾害人性命,又无实质证据,而且她到底流有一半嫡系的血脉,真这么流放出去,被对立家族发现的话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家主最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把少女罚去最偏的院落里居住。
少女有时会庆幸自己学了这些术法,否则以那些人“恶作剧”的程度,她恐怕早已无声无息地死在床上了。
回到正题。
少女对这只命不久矣的黑猫不光有同情,还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所以才一心想救它。
“真的救不了它吗?”少女轻声呢喃着问。
灵识看了看她,又瞧了瞧黑猫,心思顿起,于是原本劝导的话语变成了劝诱:【要救它也可以,可只凭你目前的力量是无法压制住它体内的邪物的……如果能和我契约,倒是有一线机会。】
“好。”
【当然如果你还是不愿……嗯?】灵识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你答应了?】
“嗯。”少女轻轻点头。
压根没有料到少女会答应得这如此干脆,灵识一时之间有些心情复杂。
它之前好说歹说少女都不肯点头答应和自己签下契约,现下居然为了救一只猫同意了?
灵识满心不解,一边不满地嘀嘀咕咕着,一边猛地撞入少女的眉心处。
融进的那一瞬间,淡淡萤光笼罩住少女,黑色长发似是施了魔法一般转为银灰色。
她唇角下压,眉头紧皱,神情满是痛苦之色,忍不住跪倒在地。
筋肉骨头传来阵阵难捱的剧痛和痒意,像是被人狠狠打断又重新黏合起来。在料峭的冬日里,她的后背竟冒出了薄薄一层汗水。
少女不由得大口吸气,试图借此缓解疼痛。
凉气进入灼痛的肺腑的刹那,她才迟钝地觉察到自己还活着。
不知过去多久,这股令人几近晕厥的痛楚终于平息了下去。
少女动作缓慢地爬起来,四肢的疲软让她险些栽倒,掌心撑住地面时蹭破了些皮,渗出丝丝鲜血。
她却面不改色,也不顾自己满头的汗水,径直转向黑猫所在的方向,两手悬空置于其身体之上,星星点点的光芒自双掌溢出,转眼便落在黑猫伤痕累累的小小身躯上,继而如同先前的灵识一般融入黑猫体内。
明明没有灵识指导,可莫名地,少女知道该如何做。
黑猫表面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处理完那些看着可怖的伤口之后,少女吐出一口气,以指尖为笔,缓慢而认真地在黑猫身上虚虚画了一个阵法。
随着最后一笔完成,阵法顷刻间绽出微弱的光,随后渐渐隐没在黑猫的毛皮上。
做完这一切,少女才脱力地跪坐在地上,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面容更显苍白。
那个法阵看似简单,实际上每一笔都耗费她大量的灵力和精神力。她一个没怎么正式学过阵法的外行人,第一次便能完整画完整个法阵已经称得上是天赋异禀了。
【你有成为修炼者的天赋。】围观半晌的灵识肯定地道。
它不过与少女略微共享了一些知识,连交谈都没有,少女便能凭此画出一个完整的阵法来。要知道阵法可是修炼术法里颇具难度和门槛的一门,没有一定的时间打下基础是难以绘出完整的阵法的。
对灵识的夸赞无动于衷,少女垂眸盯着仍是没有动静的黑猫低声询问:“这样就好了吗?”
灵识借由少女的视野懒懒地瞥了一眼黑猫,说:【唔,命是保住了,体内的邪物也被你设下的阵法封印住了,不过你到底是个新手,这还是最简单的封印阵法,封印能维持多长时间是个未知数,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闻言,少女微微颔首。
她已经尽力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并不会因此觉得遗憾或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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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少女的悉心照顾下,黑猫渐渐好了起来。
最开始它很害怕,毕竟曾遭受过人类的虐待,阴影犹在。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慢慢卸下心防,成为少女仅有的两个玩伴之一。
另一个玩伴便是灵识。
虽说它和少女签下契约,但两人签的是平等契约,所以它并未受到任何限制,想离开少女意识之海的时候仍是能自由离开。
和无忧无虑的少女和黑猫不同,灵识有些头大。它也不知事情怎的就发展成这样,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这两个小家伙的 “家长”,简直操碎了心。
一个是几乎没有人管教,对自身都不甚在意、心性漠然的少女;另一个则因着少女注入的灵力而略微开了点灵智,约莫有三岁孩童的智商,对外界充满了好奇心,常常惹麻烦。这一个两个都不是让人省心的主。
嘴上嫌弃归嫌弃,可自诞生起几乎都在征战四方,从未有过如此平和日常生活的灵识,也开始习惯起这样普通的生活。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才刚刚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