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代君主拓跋尊立国时,一面划疆分治胡汉,一面倡导异族联姻,故而赫哩族与汉族通婚早成旧俗,恒峥那半赫半汉的出身搁在明面上倒能糊弄人,至于暗里是否能经得起推敲就未可知了。
那盘猪肝生混着血馍下肚时,恒峥眼皮都未颤一下,这场鸿门宴也算是有惊无险地揭过,倒是拓跋厉离席时眼窝发亮,比开宴之时更有血色,恒峥与拓跋婉儿并肩出殿,彼此交换了个眼色。
同一国土下,恒峥的老相识常从事正举着酒盏笑骂,哪还有半分在魏怀民跟前那副夹着尾巴做人的模样。
常从事就着美人儿鬓角嗅了口脂粉香,仰头灌下盏中酒,这才一抹嘴,冲大伙儿啐道。
“在盛国老子活得跟个孙子似的,整日里提心吊胆地,你们倒是评评理,老子这细作当得容易吗?挑那帮膏粱子弟套话吧,尽是些吃喝/嫖/赌的浑话;贴着魏怀民那样的吧,边防图是能摸着两眼,可还得跟老妈子似的伺候他吃喝拉撒。”
常从事越想越气,酒盏往案几上一磕,溅出几滴酒来。
“娘的!老子到底是陈国派出的探子,还是他刺史府豢养得龟孙子?”
桌上诸位都是昔日同僚,哪个不是当年同穿一条裤子的,偏就他常从事摊上这苦差事,背景离乡当细作,今儿好不容易凑一桌,可不得把这几年的苦水都倒干净。
消遣过后便要聊正事,因常从事传话说此番带回重要之物,须特使接见。
故而特使安排他在边境一方秘密城池的暗庄处见面,与阿蚩枭并不在一处,二人密谈如今陈盛局势,常从事才得知恒峥失踪在陈国境内。
他暗自咬后槽牙,恒峥此人可不寻常,若是他能寻得其下落,便又是泼天地功劳一件。
常从事抻了抻衣襟,朝特使一拱手,眼角眉梢都泛着笑。
“大人容禀,微臣这回可是豁出命去,在盛国那地界儿机缘巧合得了个宝贝,奈何势单力薄做不成器,这不紧赶慢赶将方子揣回来了。”
常从事一拍大腿,声情并茂道。
“大人可知这宝贝从哪儿来?霍州那李韦处......”
李韦此人常觉自己怀才不遇,屈居于魏怀民之下,整日跟个腌黄瓜似的蔫头耸脑地,常从事一来二去于他交往密切。
几杯薄酒,李韦竟主动与常从事透露此事,又一番利诱,李韦就将此方交予了他。
“据他说,那动静儿,比天雷劈地还邪乎!”
但李韦却不知常从事取得此物是为送回陈国,以此来与盛国作战。
特使当即一挥手,外头立时传来脚步声,他将方子递出,命人尽快制造。
常从事趁势探身,酒气扑在特使耳畔,手指在图纸上划出一道痕迹。
“大人,盛国军营里这玩意儿怕也成了堆,咱们若掐准时机......”
......
战云密布之时,整个西南蜀地的凤媒倾巢出动,接到褚之意传令,扮作游医郎中、走贩货郎、卦师等身份泥鳅似的潜入陈国寻找恒峥踪迹。
陈国那头也有凤媒的暗线,但数量远不及盛国之众,褚之意此番甚至动用了他们。
柳念借着凤媒的线头儿,完善了陈国境内的舆图,她发觉此时的蜀地与她以往生活时代的蜀地相似度极高,禾旸道一关,千军万马再难想过去。
她绞尽脑汁,整宿整宿回忆着有关蜀地的老黄历,什么火烧栈道、暗度陈仓等,以供己用。
严曾早憋着想瞧瞧那火药的威力了,柳念揣上舆图前去主帐寻他,预备敲定最终的计划。
“此处,禾旸道!乃天堑咽喉,地势险隘,若于此处伏设地雷加之落石攻击,便能使陈军主力分散,首尾难顾。”
柳念以砚台压平舆图,指尖轻点在禾旸道隘口,眸光如炬。
“此关若破,陈军防线必然出现裂隙,可以奇兵直捣其虚。”
严曾凝视舆图良久,指节摩挲着短髯,便听柳念继续道。
“禾旸道地势险绝,陈军必以为我会避实力就虚,故而防备松懈。”
严曾又想起前次败战,颇有些气恼,他将柳念的法子反复捋了又捋,豁然起身,是也!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此处虽险却恰是我军破局之处,陈军定以天险自恃,兵力定然有所懈怠。妙哉!可声东击西,啃下这块最硬的骨头!”
严行恭等着他老子一锤定音,即刻点齐精锐,前往禾旸道布防。
而他的儿子严浩良则与恒木一道领着用油布层层包裹得火药奔赴蚬门关。
卢屹言与卢昭阳率后军严阵以待,战旗猎猎作响,时刻听候支援。
严曾与柳念坐镇中军,沙盘之上旌旗密布,如星落云盘;褚之意统率信使,与之一同奔赴战场。
这日的天儿极好,陈国上京南宫公主府内,拓跋婉儿坐在上首软垫,恒峥坐在一侧椅凳,指节轻叩案上茶盏,抬眼扫过拓跋婉儿的两名得力心腹。
阿珂垂眸立于阴影中,善使双刀,极会用毒,拓跋婉儿母妃自小为她培养的暗卫,前些年一如影子般生活在她身边,躲过拓跋厉的几次追杀后,以新的身份出现,做了拓跋婉儿宫中婢女。
韩骅执笔在账册上勾画,他掌管拓跋婉儿名下各处产业,善收集情报,原是孤儿,被太子府收养以供读书,因不会武艺,并未被拓跋厉放在眼里。
据韩骅所说,盛陈都已在部署第二次战役,但依照目前军力对比,盛国此战怕是杯水车薪,说完还瞥了眼假驸马恒峥,怕他听不得这话。
阿珂斜睨一眼韩骅,这书生惯是这幅酸腐样子,倒比她还懂得如何往人心窝子上捅刀。
韩骅晃着手中的笔,幽幽道。
“倒是有一桩趣事,盛国探子已摸进上京,那位......怕是还蒙在鼓里,我们或可提前与之接触,彼此互通有无。”
拓跋婉儿倒是无甚意见,吩咐二人一切可按恒峥嘱托行事。
于是,在几日后上京的某处食肆内,与恒峥会面的竟是凤媒,这可是冥冥中的天助......
禾旸道,严行恭不分昼夜与将士们吭哧吭哧埋着地雷、掘着落石陷阱,汗珠子滴地上都能摔八瓣儿,因柳念的特意嘱咐,地雷布设纵深要达百余尺长。
待一切布设完成,趁着夜色,恒木与严浩良率轻骑携火药前往蚬门关,马蹄之下都裹了棉布静声,预备利用火药声势制造攻城之貌,将陈军主力诱至此处。
霎时,天崩地裂!火药炸得山体裂了缝,陈军营中哪见过这等状况,俱大惊失色,陈军主将抱着脑袋乱窜,以为是雷神奶奶发怒了。
却不想此刻传来盛国开战的鼓声。
“狗/日/的!盛贼要攻打蚬门关!”
禾旸道隘口腾起滚滚烟尘,万余众陈军连夜拔营,火把蜿蜒而下自西而去支援蚬门关,驻地仅留不足万名将士。
严行恭率部隐在暗处,见陈军大部皆走远,猛喝一声。
“杀!!!”
留守陈军阵脚大乱,仓皇呼喊。
“不好!中计了!速去将大部拦截!”
但为时已晚,冲在前头的陈军刚露头,地雷便接二连三炸成一片火海,尚不需严行恭出马,便已无还手之力。
驰援蚬门关的陈军忽闻身后惊雷炸响,陡然马匹人立嘶鸣,主将铁青着脸死死攥住缰绳。
“前有狼后有虎,这是要把咱往死路上逼!”
正疾驰在路上的陈军此刻听见身后传来炮火声,俱都六神无主不知是进还是退。
他喉结滚动,刀鞘重重磕在马鞍上,下令。
“回撤!禾旸道若失,全军都得填命!”
陈军此刻成了柳念的手中棋子,无论来回皆在她的计算里,如今的禾旸道改姓盛了,等主力陈军赶回,迎接他们的便是滚石阵。
严行恭此番大获全胜,留守于禾旸道,通传于严曾,并传令于恒木、严良浩,命二人迅速撤离,若等陈国援军压上来,他们可就成了瓮中鳖。
后续卢家兄弟又率兵增守禾旸道,旌旗插在山石炸裂后的焦痕之上,蜀地第一关隘自此易主,往后便可直入蜀中。
“加肉!加菜!”
蓬城大营中,严曾拍着案几朗笑不断,一改萎靡之态,命伙房加菜庆祝。
中军帐内,烛火噼里啪啦爆出灯花,光影在沙盘上乱窜,像是群撒欢得野马。
严曾命柳念落座于以往严行恭的座次之上,严良浩噙着笑坐在她身旁,接着是卢屹言与卢昭阳二人洁白笑颜,恒森与恒景今夜也入了座,唯独恒木缺席,这会子他已携好肉好菜前去禾旸道与严行恭一道驻守。
女眷们也另开一桌于帐中一同庆贺,严如意懒理卢屹言,避而不出。
不过相较于男人们的畅快,女眷们捏着帕子强打精神,可谁不知道她们心里都悬着块石头,何晏芳攥着茶盏念叨。
“峥儿那孩子......怎就还不知在何处呢?”
军中禁酒,严曾邀杯以茶代酒,痛快道。
“此役能赢,全倚仗柳司马的玲珑心肝,若非你详细绘制出陈国舆图、贡献出火药地雷制法、擅用兵法声东击西,难有此番胜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