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埃列在雨林中独自行进着。
雨林中,高大的树冠隐天蔽日,潮气和汗水将他的背心打得湿透,连埃列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久了,这些天来他饿了便吃,困了便睡,不辨昏昼。
虽然对自己的作息有着一定的信任,但偶尔也会因为赶路的劳累而睡过了头,比如此刻还是不敢确认手表上的四点是凌晨四点还是下午四点。
苏醒后,确认了一下表上的时间,埃列将应急的灯光熄灭掉,在睡袋里又躺了一小会儿。
老实说,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简单来说,他迷路了。
他的心态还是比较乐观,但是现实的问题仍然不容忽视。虽然他赶在大部队撤离前存了些粮食,但是不足以支持他在此刻原路返回,所以只能咬着牙齿继续走下去。
“先找到一个补给点,补充完物资,再原路返回到港口,乘下一班船回去好了。”
目前只能先这么打算着。
想到这里,他突然感到疲惫,瘫在睡袋里,想要再多睡一会儿。
三分钟后,他坐了起来。虽然依然很困倦,他还是强迫自己起身收拾好了行李,打着哈欠上路了。
嘈杂的虫吟和鸟鸣让昏暗的树林显得平和而富有生命力,但是埃列曾察觉到的那种不详的预感似乎并没有完全消失。那种感觉时强时弱,却如影随形,让他偶尔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神经过敏。想到之前忽然出现的猛兽,他打定主意尽快离开这危机四伏的雨林。
克瑞恩雨林的生物比较奇妙,很多是他只在介绍灭绝生物的百科全书中才见过的。
比如之前那种长得像狼的老虎,长着三只眼睛的蛇,长翅膀着飞去吃树上果子的啮齿类动物,还有会忽然从草丛里慢慢伸出长长的脖颈吃掉树叶后再瞬间缩头回去的人脸恐龙。
虽然他认得一部分,但是大部分还是不认得的。
毕竟术业有专攻。
也许当年该去学古生物考古。
他把耳朵上的笔拿下来,就着应急灯,一边想着,一边在工作笔记上写写画画。他也不太清楚如果他能活着回去的话,他在工作笔记上画的这些恐龙能不能兑换他需要的学分。
还是先吃饭吧。他想。
他起身,用匕首打掉了一颗刚刚路过的,会飞的啮齿类摘过的那种长得像苹果一样的果子。
如果那种老鼠能吃的话,那他大概率也是能吃的…吧。
毕竟从理论上来讲,他们都是哺乳类动物…应该吧。
人生地不熟,在到达有人烟的地方之前,他需要尽可能地节约身上的物资。
果子掉在了软泥里,他捡起果子,一脚踏住雨林植物巨大的板状根,坐在了上面,拿手搓掉果子表皮的泥,用匕首慢腾腾地削着他的早饭。
忽然,一只从旁边灌木丛里伸出脖子来吃树叶的人脸恐龙忽然顿住了,苍白的似人的面庞上浮现出“惊恐”的情绪,它环顾着四周,接着,迅速地缩回了灌木丛里。
灌木耸动了两下,便再没了动静。
不久,周边所有的灌木都耸动了起来,旋即又都没了动静。
那种恐龙的分布数量竟然如此可观,这超过了埃列的预设与想象,可能因为他们的习性真的很安静吧。
这一点值得记录下来,埃列叼着那个果子,将耳朵上的笔拿了下来,翻出了行李里的笔记本。
忽然,他察觉丛林再次变得极其安静,连落笔书写的声音都显得尤为扎耳。
他迅速地把工作记录合上,背好行李,关上应急灯,将匕首紧握在手里,目光一扫之前的困倦,敏捷地扫视着四周。突然,距离他20米左右的灌木晃动了起来。与之前人面恐龙离开时的耸动不同,树丛的摇动幅度更大,也更加地刻意。
就像在故意地吸引他的注意力一样。
埃列将匕首握紧,将果子叼在嘴里,避免自己发出声音,轻轻地从板状根上下来,踏着软湿的泥土弓着身子一点一点地靠近那丛异常的灌木。
可能是有着高超捕猎经验的捕食者,或是有什么人在故弄玄虚,埃列难以确定是哪一种情况,但是这应当就是令人面恐龙集体遁逃的原因了。
而他相信自己有办法干掉树丛背面的家伙。
他悄声来到了灌木丛之前,那丛灌木果然又动了动。
敌暗我明,埃列保持了谨慎,他猜想,对方一定在等待一个时机,趁他暴露弱点的时候进行突袭。
他将嘴巴叼着的果子取下来,正想着如何利用这枚果子制造一个弱点的时候,草丛中微光一闪接着一股血腥气从灌木丛中传来,被埃列敏锐地捕捉到。
他愣了一下,而正在这一瞬间,一个巨大的人影忽然从树丛里窜了出来。埃列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被那家伙握住了正要刺出匕首的手腕,一把拽进了灌木丛,他重心不稳,摔在灌木丛中,翻滚了几圈后,被那人掐住脖颈,从背后钳制住了。
埃列确定身后的家伙体型与他相近,力量却不如他,他能听到那东西的鼻息,是一个男人,那么大概率就是那些纽沃恩人所说的“南领地响马”了。
他妈的,失手了。
愤怒和空气中更加强烈的血腥气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憋红了脸,怒不可遏,本能地挣扎起来,向后刺着匕首,身后人却似乎预见到了他的攻击,偏头躲过了匕首,手上加强了力道,把他钳制得更紧。
身后的人用着死力道掐住他的脖颈,扼住他的咽喉,似乎一开始打算直接将他的脖颈扭断,但是因为力量不足而放弃了,转而将手捂住他的嘴巴,应当是要将他窒息而死。
对方战术的转变让埃列冷静了下来,他还有着充足的翻盘时间。
他迅速地确认了那人战术转变的原因以及血腥味的源头——那人的肋下左腹部有伤,似乎刚刚包扎过,如果用左肘十足力气向后击打,只要他的力量和速度足够,就有一定概率脱身。
他小幅度地抬起了手肘,却意料之外地在那人的左胯部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是一个枪托。
传说中的大陆的响马强盗,为什么会有枪?这到底是哪一条科技发展线!
埃列愣了一下,更加冷静了些。
“想活命,就别乱动。”身后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出声威胁道。
埃列听到那人的威胁,咬紧了牙关,将力量蓄在拿着匕首的右手,他有信心在那人拔枪前,抓住时机,削掉那人的脑袋。
他噤声,斜睨着眼打量那人,悄悄竖起匕首。
那人则偏着头,频频向灌木丛之外张望着,没有在注意他的动作。
好机会!
他正要暴起,却忽然听到草丛外传来了诡异的马蹄声。
“哒哒哒,哒哒哒…”马的蹄子经过处理,声音被压得极低,但是因为节奏很有特色,吸引了埃列的注意力。
那应该有很多的马,但是节奏却被人为地控制得很单一,就像只有一匹马一样,但是因为赶路太急,偶然会有错拍,这暴露了它们。
埃列也偏头向灌木丛之外看去,眼前火光一晃,被接下来的景象惊得瞪大了眼睛。
火光似乎在雨林中纠结的树木之中烧出了一个满是灰烬的,漆黑的空洞,一群白色的人影骑在白色的马上,排成一个纵列,用着划一的姿势举着摇曳火把,踏着同一的节奏,从灰烬中走出来。昏暗的火光模模糊糊,照不清那些人的五官。他们以白布覆面,身下的马匹也有用白布覆盖,昏黄的火光照在布料上是混沌而暗沉的,而却凌厉而锐利地将他们手中的刀枪剑戟映得雪亮,如同猛兽的牙齿一般。他们似乎没有脸,影子也藏到地上斑驳的树影里,犹如游荡在雨林间的伥鬼,专抓迷路人的灵魂,献与山神。
它们才是南领地的响马,令丛林霎时静默的真正原因。
埃列微微僵着身子,看得呆了。他身后的人也沉默着,身体也僵直了,下意识地将他的嘴捂得更紧了。
直到马蹄声渐远,他才回过神来,原来身后的人刚刚救了他一命。
既然那些家伙才是响马,那身后的家伙又是什么?响马的叛徒?响马的叛徒救他做什么?
抱着疑惑,见响马已经走远了,便用手肘轻轻戳了戳身后的人,示意对方将他放开。
对方双臂一松,一反常态地配合放开了他。
埃列挣脱出来,厌恶地拍打着刚才因扭打而粘在在身上的树叶,扭过头去,依然警惕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先要杀他,却又莫名其妙救了他一命的家伙。
“咳咳,劲挺大啊。”那人咳了两声,抹了抹嘴巴,取出纱布,一边叨叨着,一边重新包扎起受伤的左腹部,“我刚才包好的,给我又整裂了。”
那人就这样在埃列面前包扎起来,似乎对他完全没有什么警惕与戒备。
埃列不明所以,于是认真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和他差不多高,却比他要年长一些,五官深邃,鼻尖如钩…还算英俊。此刻,他正在低垂着眼睛专心处理着伤口,蓝色的头发微微卷曲着,刘海遮住右眼,而左边的眼睛戴着一只金制边框的单片眼镜,他刚刚在灌木丛间看到的微光应该就是这个镜片反射出的。看来他真的不是响马,而是和他一样,是一个外来者,他身上的枪和淡色长款风衣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与他斯文得体的装扮不同,他此刻头发凌乱,头发和衣服上都沾了许多灌木丛的树叶,脸上则抹了灰印,还有刚刚厮打中,他的匕首留下来的划痕——这家伙看来并没有完全避开啊,腹部还缠绕着渗血的绷带,看起来有些狼狈。
“嗨~你好啊!”察觉到埃列的目光,那个男人抬起头来,愣了一下,微眯起玫红色的眼睛,勾起嘴角笑了笑,挥手向他打了声招呼:“有问题要问我吗?那我勉为其难回答一下好了。”
埃列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的微笑,在某种意义上它太恰到好处了,恰好地在善意和神秘感的平衡点,而埃列只觉得这家伙的笑容虚伪又做作,令他生厌。
虽然依然很在意,但是对方毕竟救了他一命,他也不好说什么,于是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他们,在追你吗?”
对方又笑了笑,打了一个响指:“下一个问题。”
埃列深呼了一口气,继续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顺手咯。我看情况这么紧急,你还在那边吃早餐。”他的目光落在埃列仍竖着的匕首上,那把匕首指着他的喉咙,“嚯,这是啥情况啊,挺吓人。”
“……”埃列忽然察觉到现在并不是什么□□火并现场,而自己只是一个迷路的考古队员,不是什么打手。他收敛了目光,心虚地把匕首向下偏了几寸,佯装做继续在削果子的样子,有如无事发生。
“你手上拿着什么?”那个人的目光依然流连在他手中的匕首上。
“呃……”他微微托举了一下左手里的那枚果肉已经有些微微氧化的红色的果子,虽然这枚果子看上去真的很像苹果,但他对克瑞恩的生态实在是不怎么相熟,也许这可能是苹果的祖先,或者苹果的亲戚,总而言之,他很难肯定手上的果子到底是什么,毕竟他也不是植物学家。
所以,犹豫再三,他实话实说:“我不太认识。”
那人挑了挑眉毛,惊讶道:“你…不认识苹果?”
“…这真的是苹果?”遇到了熟识的东西,他的神经放松了下来,下意识地确认道。
“也可能是苹果的祖先或者苹果的哥哥,不过大概率只是苹果,克瑞恩特产热带苹果。虽然我很希望他们长成橘子的样子,这样吃起来就不用削皮了。”那人收回了目光,抬手摘下一片落在他头发上的叶子,捏在指尖,向着天空一吹,目送着叶子循着风飞舞走,“对了,道谢的话就不必了,毕竟我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善心帅哥。”
说完,他又摘下一片,吹走了。
埃列有点尴尬地低下头啃了那个果子一口,酸酸甜甜,脆爽饱满,如果长得这么像苹果,吃起来也这么像苹果的话,那么应该确实是苹果。
那人重新处理完伤口,站起身来,粘在他大衣上的落叶雨幕一般哗哗啦啦地落了下来。他踢起一对拴着金鞋带的马丁靴,潇洒地转了个圈,拍打着还留在身上的落叶:“苹果男孩,你是落单了吗?”
“……”
如果不是必要的话,埃列确实不想被眼前这个同样落单还受伤到了肚子的家伙这么说,更不想坦白自己已经在树林里迷路了好几天这种事情。
于是,他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