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摇头道:“为首之人两次都提到少主,许是莽中之人。他似乎知道我是谁,还同我说他们不是坏人——我看那些人笨手笨脚,确实不像心狠手辣的死士。我想或许他们中元夜当真是为提醒殿下刺杀之事,可又百思不得其解:若弩箭是他们的,为何要事先告知殿下防备?若不是他们的,夜宴刺杀之时他们又确实出现在延庆殿,实在可疑。且殿下与我……”她的话戛然而止,红着脸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才又继续道,“那时候殿下虽有伤,却并未中箭,而我明确看到那伙人在殿下回来之前落荒而逃了,难道是后来去而复返?”
她说完这一长串,真的深思起来,抬眼想和念尘确认他究竟何时中的弩箭,却发现他一直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全然不似中箭毒发的当事人。于是又羞又恼地把身上的披风解开,团成一团扔到他怀里,自己一骨碌缩进被窝里,把被子直拉到头顶,闷声道:“殿下既觉臣女短视胡言,倒也不用这样讥笑,请便罢。”
“可别闷着了。”念尘笑着把被子揭开,弯起指节来在她气得又红又烫的脸颊上轻轻一刮,“我认真听着,只是见你担心我,心中高兴,故而发笑。”
见她冷哼着卷起被子翻过身去,便敛笑解释道:“我虽尚不知他们究竟是谁,夜宴上为何出现在宫中,但刺杀之事目前看来与他们并无关系,且他们中元夜确是要提醒我这弩箭中的关窍。也亏得那支弩箭,萦雪阁能在变故前稍作布置。”
霖若闷哼一声:“可殿下还是中箭了。”
念尘伸手扶着她的肩把她转过来朝自己,轻笑道:“霖若,那弩箭的确是死士所用,只是我身上那一支,不是旁人放的。”
霖若一愣,很快明白过来,惊得坐起身道:“难道是殿下自己……”
念尘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瞧,朝堂之事风云诡谲,我不愿意同你讲,是因为怕你听了觉得我面目可憎。”
“我居于蔚山时,也同维心阁里的师兄师姐读过兵书,自知若要立于世间,总少不得一些计谋筹划。”霖若摇头道,“中秋夜贼人来者不善,殿下以此应敌,是行苦肉计,所幸殿下此刻无事。”想起念尘一月里缠绵病榻,又中剧毒,还是不免忧虑道,“只是毒发伤身,殿下之后还是要善自保养,才能补救稍稍。”
念尘确实没想到她一个闺阁女儿能有这样的想法,对她有些刮目相看,面上却笑:“你们医家说话一个调调。”
霖若倒觉得先前想不明白的一些事如今能串起来了:“所以殿下一早便知皇后娘娘要对您不利,故而以毒防身?”
“你记得我对你说,她一心求死,你本不必露脸救她?”念尘的神色黯了两分,“我阁中有位善毒之人,将中元夜那支弩箭上的毒研究透了,制了相同的毒,藏在我的戒指上。皇后拿匕首刺我之时瞥见了那枚戒指,故意握住了那枚戒指。”他凄然一笑,“当真是巾帼义士,效荆卿一去不还。”
霖若也面色戚戚,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衣袖。
“她最后同我说了好一会子的话,那时你也在旁。她确是想要我性命,再损我清名,可她亦有旁的目的,在这个‘旁的目的’上,我与她是同道中人。”念尘轻声道,瞥见枕边的白玉佩,发觉她慌忙扑过来要抢,很快拿起玉佩,再趁势把她抱在怀里。觉得她身子冰凉,手上不禁又紧了三分:“那个青玉坠子,是她交予我的信物。那夜变数太多,我自知将数日不省人事,只好把它暂且放在你这里。多谢你,没有因为恼我扔了它。”
他昨夜果然来了。
霖若为他所说感到震惊之余,昨夜肩上被他无意触到的地方又开始酥酥地痒,“梦中”被他吻过的脸也烧灼难耐,于是难为情地把手抵在他身上,想从他怀里挣开。
“让我抱一会儿罢。昨夜你梦中哭得伤心,可还是因为我欺负了你?”念尘不愿意撒手,拿脸轻轻磨蹭着她柔软细绵的发,耳语道,“你知道,若是平常的我,自然可以做柳下惠,只是那夜情势并未完全在我掌控之中。母后要杀我,又自戕死谏,虽死前与我互交底细、达成一致,可她招来的死士却远比她告诉我、比我预测的多太多。那些死士飞蛾扑火只为在殿中大开杀戒,我刚死里逃生,就听说有贼人爬悬梯,担心你便返回偏殿,又见你似要寻死。我当真后怕,一时血气上涌,做了糊涂事。”
霖若知那夜凶险,却不知如此险象环生。此刻他发着烧,怀里温热,透过单薄的寝衣烘着她。抬头便可看见他颈子上凸起的几条脉络,有一条隐在皮肉之下,有节奏地突突跳着。不知为何心中转着个念头,觉得他既活着便是好的,计较旁的总不合时宜。于是卸了力,放任自己偎在他怀中。
念尘自然感受到怀中人力道的变化,笑着闭上了眼。长指一拨,那束发的绸子便松松地滑开,乌发缎子一样铺在两人身上。他又掬起一捧流水似的青丝,贴在自己的脸上,自嘲地笑了一下:“啊,还因为吃了飞醋——我比赵言兮,便差了那么多?”
她曾心悦于赵息这件事,短短数月后,竟已恍若隔世,且再不能返了。
毕竟中间已经隔了颜夕,还隔了……
霖若心中没来由地怅然,望向窗下月光昏淡,羽睫轻轻地在衣料上刷出微响。
念尘放开头发去托她的下巴,和那双鹿儿一般幼圆的眼睛对上,只觉得模糊倒映在烟波浩渺中的不是他的影子,而是他的三魂七魄。
那个问题她没有回答,大约是默认罢。
可他其实不必听她说出口,自己也能知道答案。
梁京第一公子赵言兮,光风霁月,高格清雅,精六艺,通诗乐,丝竹墨客自非虚名。
而他……
恍惚间那些梦中人又来问了:你配么?
这个问题他在梦里亦是回答了,一遍一遍:他也许不配,可他想要。
于阴暗处摸爬滚打数年,手上血腥难净,不择手段便是为了得到心中所求。
只是如今所求又多一人,梦醒后那人当真在他怀中,他倒不知所措了。
念尘的目光在她含羞带怯的眼睛和丰润轻颤的唇瓣之间来回逡巡,终于还是移开了托着她下巴的手。指尖轻轻带过柔滑的颈子,怀中人轻颤了一下,把头埋在他颈窝。
三日后,朝堂之上注定有一场腥风血雨,他身处期间,自然要被剜肉取血,此刻怀中温香软玉便更显弥足珍贵。
“这三日,我能每日都来看你么?”
这话问了也白问,霖若心中想着,声如蚊蚋:“殿下先前两次没提前问,不也来了。”
念尘便笑:“也罢,只当我没问过。”说着触了她的手,发觉终于热起来了,于是松开手臂,扶着她躺回去,给她掖好被子,和衣躺在她身边,温声道,“待你睡了我便走了。”
霖若试着闭了眼。
念尘拈起她的一缕发,绕在指尖打转。
霖若皱起眉来,又睁开眼道:“这样如何睡得着?”
念尘便笑着松开手:“我不动了。”
霖若便又闭上眼。
良久听得身畔微响,香气浮动远去,被偶来又去的一阵院风刮散了。
于是又睁开眼,夜灯昏暗下,眼中似有水汽氤氲。
她把落在枕边的白玉佩拣起,被他攥在手里久了,此刻还触手生温。
她把玉佩贴在心口,双手叠在一起捂着,心跳急骤,连带着玉也似在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