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着半凝固的血液铺就的红地毯,脚下咕叽作响,似乎要被血淖扯住鞋底。
先蹑手蹑脚绕开血泊,路过那具几乎被掏空的成年男性尸体——他在断气的前一秒,甚至还奋力挣扎着,想要逃进眼前的乌托邦。
五楼的大门尚未出现在眼前,鼻端已涌入一丝铁锈味,越往上走,就越呛人。
刺鼻浓郁的血腥味经久不散,猛然在颅内拉响警报般,激烈拨动起名为第六感的琴弦。
轻车熟路从休息区的尸体中扒出房卡,刚刷卡打开504的门,却先从缝隙中扑出来一股阴风——蓦地察觉到不对,正要缩手,门却被死死吸住,一道无法抗衡的力量猛不丁甩开厚重的门板。
油腻打结的一绺黑发衬在发黄的白色布料上,往上是猿猴般发紫的面庞,肿胀通亮。她一咧嘴,露出一口稀稀拉拉的牙齿——
是那个小女孩。
她嘴一张,说:“‘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你肚子饿了吗?吃吧、吃吧,尽情吃吧,这儿遍地是食物,永不挨饿的天堂……”
她极大的牙缝间残留着的碎肉和血渍明晃晃,发酵的酸臭味迎面扑来,仿佛馊了的隔夜饭。然而这次,又多了什么黄胶似的柔软物体,弹性十足地挂在牙龈上,浸着涎液随波逐流。
一道闪电倏地劈过脑后——刹那间便明白了一切,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满肚子酸水争先恐后往外涌。
那根本就是人类的脂肪!
转身就要逃,却被一股极其浓烈的腥臭味扑了个正着——
黑洞般的一张嘴,大剌剌包过来,深红的内里像滚筒洗衣机似的蠕动着,细细密密的锯齿排列其中,仿佛一口就能将头颅绞进深处……
那哪里是什么嘴,分明是怪物小腹上的血洞!
“小夏?小夏!”
“啊!”
如溺水之人猛然破出水面,我大口大口喘着气,眼前仍是一片模糊。
许久,视野中才渐渐清晰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柳白巳那张放大的脸——“你怎么了?叫你也没反应。”
他矮下腰、低着头,攒眉蹙额,柔顺的金发垂下来笼住我,吐息清凉,忧心之色溢于言表。
近得连脸上的毛孔——不对,没有毛孔。
近得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没事。”我转过脸,避开他的视线。
都什么时候了还控制不住欣赏美色,这色心真是不合时宜。
什么才是怪物真正的食物,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我说:“怪物可能要靠吞吃活人的血肉,才能消除饥饿感、维持近似于正常人的理智。否则,就会像伊丽莎白那样,在人与怪物的边界徘徊。”
也即在做过噩梦并被感染后,病毒宿主就会开始变异。但没吃到人肉、喝到人血的,就算已经走完感染流程,充其量也只能算个半成品。
“更严重者,很可能就和五楼那具女尸一样,理智全无,彻底沦为怪物。黛西,你还记得在五楼袭击我的那个小女孩吗?”
“当然记得——怎么突然问这个?她还伤到你哪儿了吗?”
柳白巳一听我提她,唇角弧度顷刻间消失,眉毛都沉沉耷拉着。我怀疑要不是我拦着,他当场就能用那条不知打哪儿来的皮绳把她活活勒死。
“不,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急忙解释,“她能正常与我对话,表现得与常人无异,很可能是因为……”
“因为?”
“因为她是先在她母亲肚子里,把血肉吃空了,这才破腹而出的。”
话音刚落,就见柳白巳和沃克面色齐齐一变,一时间都没作声,只是互相对视一眼,又望向我——
我知道这个答案听起来一定匪夷所思,但我只能想到这种可能性。
我说:“你们都看到了,从正常人彻底异化为怪物,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需要一段时间。而在完完全全沦为怪物的一瞬间,感染者的身体就会‘长大’——既然成年人的身体还能长到两米多高,那胚胎……”
说到这儿,我有些犯恶心,但还是忍住了,吞了吞口水,继续说下去:“胚胎当然也有可能长成正常孩童的模样。”
对于我来说,烤牛肉才能填饱肚子,苹果屁用没有;对于伊丽莎白和那个小鬼头也是一样,同类的血肉才能填饱肚子、提供“营养”,其它食物虽然也能吃,但显然毫无助益。
也难怪一路上看到的尸体全是残缺不全的,不是少了条胳膊,就是腿不翼而飞——敢情都是些残羹冷炙啊?
这一猜想既恶心又恐怖,但在场之人都是亲眼目睹过伊丽莎白是如何一口一口嚼碎莱特的脑壳、吸食他的脑浆的,且伊丽莎白在这之后,也的确表现出恢复清醒的迹象,故而他俩就算另有想法,一时间也无法提出其它的推论来反驳。
我们又去了莱特的房间,一如既往的凌乱:七倒八歪的酒瓶,换下的脏衣服、用途不明的塑料袋、开封的零食包装,连带各色薯片饼干碎屑随意地撒在沙发上;
卧室更是不堪入目,床单甚至没有换过(那他这几天是怎么睡觉的?难不成学小龙女睡在绳子上?),干涸发硬的痕迹仍然显眼,床头柜上遗留的方形包装也没扔,整得跟个大毒窝似的。
"OH, GOD!(噢,上帝!)"
虽然也是为了装作第一次踏入此地,但我还是没忍住发出一声感慨:“你是怎么能够忍住……和他交往的?”
真乃勇士也。
沃克的表情也是五颜六色,精彩纷呈。他嘴唇开开合合,像是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一向是个体面人,更何况另一当事人已经找不着头脑了(对不起,又说了个地狱笑话),死者为大,背地里诋毁人家也不好。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我找fuck buddy时不会刻意去了解对方的生活习惯。”
好吧。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你一般都会了解对方哪些方面?”柳白巳紧接着问。
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紧紧捏着鼻子、闭着嘴,面色发紫,一副快被熏得晕过去的样子。才破天荒蹦出一句,说完又立马把小嘴巴死死闭起来了。
虽然的确有股甜腻得发慌的难闻味儿,有点像奶油蛋糕,但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如临大敌吧?
“当然应该先了解型号、癖好等关键,毕竟如果那方面不契合……”
“没问你。”柳白巳当即很没礼貌地打断他。
一室寂静。
“难不成是在问我吗?!”
好半晌我才猛然醒悟,反手一指自己,当场瞳孔地震。
柳白巳不语,只是用他那双写满纯真的乌黑大眼睛望着我。
“呵呵,我恐怕无福消受fuck buddy。”
“那最好。”他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
做人能不能有点边界感?照你说的,我们不是还没确定恋爱关系?甚至我还没完全想起来你是谁,怎么就用上正宫的语气了?
真是槽多无口。
我们几乎把垃圾堆,不,401,翻了个底朝天,然而却一无所获。莱特仿佛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竟然早就把所有能吃的全都扫荡一空,连瓶酒都没剩下。
不,酒恐怕是最先没的。
但如果按照存活到第七天的标准来算,手头的食物其实是勉强足够的。我们把从402里找到的五瓶水分了分——沃克两瓶,我和柳白巳三瓶,就各自回房了。
一回到403和404所在的走廊上,柳白巳就立刻把两瓶水一股脑儿地塞给我,然后一溜烟地回了房,跟有老虎狮子撵在他屁股后头跑似的。
他怎么那么奇怪?东西不吃水也不喝?想干嘛?当楼兰古尸吗?
而且也不死缠烂打非要跟着我回404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叫道:“你尿急吗?!”
结果当然是没人应。
算了,不喝就不喝,让他喝西北风去吧。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一番后就打算去看看莫莉。我真怕她什么时候就悄然无声地撒手人寰了,还是去守着吧,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对于脖子都险些被砍断一半的人,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虽然因为马赛克的缘故,我无法更进一步检查莫莉究竟伤到什么程度,但就算对她的伤势了如指掌也于事无补——归根结底,我们没办法给她更好的治疗条件。
这晚我坐在莫莉床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我感到自己宛如一片羽毛,在半空中轻盈地飘荡着,自由自在。起初的确很惬意,但晃久了,始终落不到实处的感觉又让我由衷地恐慌。
飘着飘着,我摇身一变,又变作一滴直直下坠的水滴,仿佛在黑洞中穿梭,似乎永无尽头。
但我躁动不安的心绪突然平缓下来,静静等待着汇入海洋的那一刻。
“没有再做噩梦了吧?”
循声回头一看,一道身影徐徐涉水而来,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湿”。
但她踌躇片刻,还是在我身边坐定了。
虽然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见薄雾似的轮廓,以及头顶扎着的丸子,凌乱地团成一个小揪揪,圆滚滚的。
但我知道她一定就是萧鸮。
“托你的福,没有。”
我盯着那颗一口好像就能咬掉的丸子看,脑子乱乱。
啊,我想起来了!这个小揪揪看似不大,其实已经是萧鸮所有的头发了。她非说这样能显得她头发多,但实际上这只会雪上加霜——这不,侧面的头皮都露出来了,真是惨不忍睹。
同为STEM,沃克倒是郁郁葱葱。也许我可以替她向沃克问问护发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