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拿起剑,从屋顶上跳下来,笑道:“看来你恢复得很好,都能自己走路了。”
少年回过神来,道:“多谢你……救了我。你想让我做什么?”
白衣人道:“我救你,并非想要你报答。我看你根骨不错,心志坚定,可愿随我回去修道?”
少年怔住了,只听白衣人道:“我是池诸山弟子谢济微,若你愿意,我便写信给我师父,让她收你为徒。你意下如何?”
若是其他人在此,早已满口答应了,池诸山不仅是修真界第一大宗,在凡间也赫赫有名,门下弟子偶有现身,即使修为不高,也会被各国引为座上宾,自然是万人敬仰,功名利禄不在话下。
然而少年却没有说话,低下头想了想,再抬头时,脸上神情却变得坚定。他刚想开口,谢济微却道:“不必着急,你先想想,等你伤好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少年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
正在此时,少年的腹中忽然咕噜噜响了几声。两人都是一愣,少年脸上顷刻变得窘迫,谢济微很快反应过来,忍不住笑道:“我倒是忘了,你已经几天没吃饭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说罢她拿着剑,消失在了山中。少年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才觉得双腿发软,身体虚弱无比,方才完全凭着一口气撑着,才走了出来。
他扶着小屋的门,慢慢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夕阳便完全落下。待得夜幕降临,谢济微手上抓着一只山鸡,再次出现在了小屋前。
少年想站起来,谢济微却示意他别动。她找来树枝和落叶升起火,又拿剑将那山鸡杀了,架在火上烤。
山鸡被烤得焦香,烤出来的油滋滋作响。少年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不禁悄悄咽了咽口水。
等熟得差不多了,谢济微便将烤鸡递过去。少年虽然已经饿得眼冒金星,却还是问道:“你不吃么?”
谢济微笑道:“我不饿,你吃吧。”
闻言少年又道了声谢,接过烤鸡。刚开始他还吃得比较拘谨,但没过多久便开始狼吞虎咽,很快就将那鸡啃得一干二净。
吃完之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丝绢,擦了擦嘴。谢济微看在眼里,不禁心想:“这小孩虽然形容狼狈,但姿容仪态却不凡,不知是哪家的王孙贵胄,又为何沦落至此。”
而少年则是心想:“她救了我,我又不愿意跟她回去修道,那该如何报答她呢?”
两人各怀心事,谢济微神色却微微一变,一拂袖,将火扑灭。
屋外立刻变得漆黑一片,少年一惊,连忙站起来,只听黑暗中谢济微低声道:“你进到屋里,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少年不明所以,还是照做了。他从小屋内的窗外往外看,只见黯淡的星光下隐约可见谢济微站在屋前,面朝着上山的路。
没过多久,只听不远处人声嘈杂,间或有马匹嘶鸣声。很快那声音逼近了,只见从山下涌来一大群人马,手握火把,身带武器,片刻就将小屋团团围住。
一人翻身下马,走上前,对着谢济微一抱拳,朗声道:“我等无意与阁下为敌,只是阁下所救之人,乃是朝廷钦犯,我等需将他捉拿归案,还请阁下见谅。待我等抓住那人后,便马上离开,绝不打扰阁下。在下回禀陛下后,陛下定然对阁下重重有赏,届时黄金万两、奇珍异宝,阁下可随意挑选。”
明灭的火光中少年看到几人的脸,颇为熟悉,心道:“他们是冲我来的。”便想走出屋外。
谢济微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偏过头来,看了少年一眼。
那一眼寒意乍现,少年心中一凛,不禁停住脚步。
谢济微看他没再动了,才收回视线,道:“若我不愿意呢?”
那人道:“那便恕我等无礼了!”话音刚落,他便拔出佩刀,向谢济微攻过来,其他人也齐声大喝,纷纷向她冲过来。
这些人身手矫健,显然都是武功深厚之人。少年心中焦急,却心知自己重伤在身,武功也比不过他们,出去也只是帮倒忙,只能将手按在门上,若情况不妙,便立刻冲出去。
几十把兵器齐齐攻过来,将谢济微身周通通封锁,还有几人直奔小屋而去。
森然冷光中谢济微按住剑柄,“锵”一声缓缓拔出长剑。下一刻她侧身避开几把长刀,脚步交错间,已从包围圈中闪身而过,随后剑柄往后一敲,将身后一人击飞出去,在空中连续撞飞几人,又用剑鞘挡住身侧刺来的长刀,随即向上一挑,那长刀便脱手而出,向着正准备进屋的几人冲去!
那几人听到响动,转身欲挡,然而那飞刀上劲道相当大,一击之下,竟然只是稍微打偏了一点,从他们脸上擦边而过,钉在了墙上。那几人余惊未定,却听到“嗖嗖”几声,又是几把刀向他们飞来,这次却是冲着要害而来,那几人心知挡不住,只能就地一滚,然而这一下,却已经逼得他们离开屋门了。
兔起鹘落之间,竟然已经有半数人倒在地上,痛苦呻吟声不绝,剩下一半人僵立在原地,却都不敢上前。
少年本来心里担忧,却一下子看呆了,放在门上的手也放下了。他松了口气,却见到黑暗中一星寒光闪过,向着谢济微背后飞去!
那寒光离得太近,几乎是眨眼间便来到了谢济微的后心处。少年失声叫道:“小心!”与此同时,谢济微头也不回,背后却像长了眼睛一般,长剑反手一削,将那道寒光削落,“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低头去看,只见那是一枚短小的铁箭,箭矢上反射着幽微的蓝光,显然涂上了剧毒。
谢济微微微蹙眉,忽然听到不远处几声惊呼,她猝然抬头,只见还有一把短箭却趁着她应付偷袭的空隙,射向了窗内的少年!
那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把短箭上,少年睁大眼睛看着那把短箭在自己眼前不断靠近、放大,然而他的身体却像灌了铅般沉重,用尽全力也无法躲开,只能眼睁睁看着淬了幽光的箭矢即将刺进自己的眉心——
然而预料之中的痛楚却没有传来,只见一只手出现他眼前,紧紧抓住了箭矢。那短箭在这只手中一寸寸旋转、减速,最后停了下来
箭尖从那只手中露出来一点,和他的眉心只有分毫之差。那箭离得如此之近,近到他甚至能闻到上面腥臭的、属于剧毒的味道,还有新鲜的血腥味。
“啪嗒”一声,一滴鲜血从那只手上滴落下来,滴在他的脸上。
他完全怔住了,甚至连脸上的血迹也忘了擦,只是看着谢济微将手移开,随后向外一掷,那枚短箭便沿着来时的方向飞去,没入了黑暗中一个人的眉心处。
那人一声不吭,向后倒去。旁边的人连忙扶住他,却发现那短箭完全插进了他的脑中,他已经气绝身亡了。
谢济微转过身来,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薄怒:“我本无意杀人,但若是诸位还要赶尽杀绝,就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之前说话那人站在她对面不远处,只觉心中悚然。这人来路不明,却不知为何一定要护住那少年,虽然年纪轻轻,一身武功已臻化境,放眼天下,恐怕无人是她的对手。然而他此番前来,已经在陛下面前下了军令状,势必要将那少年带回去。
正僵持不下时,一人却来到他身后,低声道:“她中了‘化骨散’,此毒唯有我们有解药,这毒极其霸道,待过几日毒性发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便要求着我们解毒,到时想必也顾不上那小子,还能把她一起抓回去。”
为首那人微微点了点头,也低声道:“不错。”他向谢济微一抱拳,随后转身道:“兄弟们,撤!”
剩下还站着的人便收回武器,扶起地上的人,纷纷上马,很快便消失在了山中。
谢济微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撤走后,才收剑回鞘,转过身却看见少年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担忧地看着她的手,道:“那箭上的毒非同小可,要赶紧解毒才好。那毒似乎是他们专门研制的,只有他们有解药,若是……若是……你便不要再护着我,去向他们换解药吧。”
谢济微随手点了几个手臂上的穴道,却笑道:“不必担心,我是修道之人,这种毒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少年闻言又是一愣,才想起她是池诸山弟子,自己情急之下,却是忘了这一茬。
他稍微放下心来,心中又升起疑虑,不禁问道:“既然你修道,为什么不用法术对付他们?”
谢济微道:“法术不是用来对付凡人的,修真界有规定,修士不许插手凡间诸事,如有违反,轻则褫夺修为,赶出宗门,重则以死谢罪。”
少年又问道:“可你救我,也算插手了吧?”
谢济微从背囊中取出纱布,闻言微笑道:“你若是愿意随我回池诸山,我便是救了自己的同门,也算不得扰乱凡间。况且我一没用灵力,二没用池诸山的名头压人,此事只有你我知晓,又有谁能知道?”
少年沉默了,片刻后问道:“方才你用的那些招数,是武功么?若我入门了,可以学吗?”
谢济微道:“不错,都是凡间所传武功,和法术没有半点关系,修真门派也不会教,只是在藏书阁中有记载。不过你若是想学,我倒可以教你。”
她的掌心处被短箭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她逼出毒血,简单处理后,便缠上纱布。
少年看着她逐渐消失不见的伤口,沉默了很久。久到谢济微以为他不会出声了,他才缓慢、郑重地道:“——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为什么是我?我想并非是因为天赋,有天赋的人在修真界里如过江之鲫,又为何选我一个因果缠身、六根不净之人?”
谢济微看着他,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她仿佛透过了自己,看向了非常遥远的地方。
“修道之人,便需了却尘缘,曾经种种,皆成飞烟。至于为什么是你,”谢济微叹息道:“我也只是……物伤其类罢了。”
那时候的少年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也不理解为什么出身于池诸山的谢济微会觉得自己和他一样命途多舛,然而等到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之时,他才终于明白过来,只是到那时已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了。
那时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随后道:“之前你问我的话,我想好了。我随你回池诸山修道。”
谢济微神色恢复如常,道:“那便好。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着她,想起昏迷之前他摔倒在冻结的冰川之上,意识游离之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将他抱了起来,让他挣脱了冰冷的、血色的噩梦。
“——寒川,”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叫傅寒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