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知道了。”
调料粉包里混着蔬菜粒,路余一边拿筷子把它们一颗颗挑出来,一边不太走心地敷衍。
“冰箱里有水果,茶几柜子里也有零食和饼干,我走之前特地数过家里的泡面,家里没剩几包了,别总想着偷吃,没营养就算了,每次你吃了隔天就要上火,对身体不好。”
路余火速拿着手机跑去厨房,打开橱柜一看,还真只剩下几包袋装的躲在角落。
……算了,趁着还没关门,等会去趟超市补货好了。
梁成修听着对面的动静,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无奈,这才第一天就已经开始吃泡面了,他起码要等到过完年才能回去,这个时间段外卖都点不上什么东西了,接下来这一周路余会吃什么他想都不用想。
梁成修沉思几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给他讲了些这趟“出差”途上的风景。
米国的冬天气温最低能降到零下二十多度,这几天刚好在下雪,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地面结了冰,连呼吸都带着股“吞云吐雾”的感觉。
梁成修讲了很多,尽管算不上绘声绘色,但比起之前,他讲故事的技能肉眼可见地取得了极大的进步,路余一边吃早餐一边听着他说话,时不时回应几声,总感觉这人像是没离开过似的。
收拾了碗筷,路余带着手机回到卧室,窗外的天色有些阴沉,远远比不上梁成修描述中阳光下飘飘摇摇的雪景。
路余握着笔,单手撑着下巴,面前的书却一直没翻开,等到梁成修稍稍停顿后,他才忽然开口问:“梁成修,那边现在还在下雪吗?”
梁成修起身走到窗边,天早就黑了,只有别墅里的路灯还亮着,照着没停过的雪花一片片落下,在花园里堆成厚厚一地积雪。
“还在下。”
“等会挂了电话,你给我拍张照吧。”路余没来由地想起自己上辈子那个素未谋面的笔友,也不知道他上一世那个公司现在开起来了没有,“我还没见过下雪呢。”
江市地处华国南部,本来气温就高,又位于沿海地区,夏热冬凉,再冷也没下过几场正经的雪。
路余两辈子加起来也就在小学时期遇见过两回。一次在一年级,早自习上到一半,猝不及防地飘了满天的雪花,但落到地上就成了雨滴,一班的小朋友蠢蠢欲动,下课铃一响就冲出了教室,但那场雪来得快去的也快,只有花坛里的矮灌木叶片上薄薄盖了一层,混着尘土,显得有些脏兮兮的。
再有一次就是六年级的小升初前夕,那次的记忆就显得有些狼狈了……路余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打开桌角的盒子吃了颗奶糖后,才又对电话那头说:“我只是好奇,你要是忙,等有空了再拍就好。”
“好。”梁成修不动声色地带上耳机,从走廊另一头的电梯下到一楼,一边往花园里走,一边轻声和电话里的人继续交谈。
路余有些奇怪,只当是跨国的网络信号不好,便也没有多问。
直到几分钟后,路余的语音通话界面忽然跳出视频邀请,他才惊讶地从桌前坐直了身子。
“你干什么?”路余飞快地接通了视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屏幕,就压低了声音问他,“出差也可以视频吗?”
“不是说想看雪?”梁成修连围巾帽子都没戴,穿着身大衣就匆匆下了楼,“这次只来得及视频,等明年带你来看真的。”
路余一怔,屏幕上梁成修的相机适时翻转,鹅毛般的大雪在画面里纷纷扬扬地落下,哪怕隔着镜头,但在路灯的照耀下,依然漂亮得像幅画。
“好漂亮。”路余低声赞叹,着迷般看着画面里满屏的飞雪和一地的白茫茫。
这么厚的雪应该很适合堆雪人……
“漂亮是漂亮,但也很冷。”梁成修伸手从雪地里捏了把积雪,在手里攥成雪球递到镜头前,镜头有些偏移,路灯的光在这个位置显得有些暗,手机自动聚焦后,模糊了背景里的夜色和精致的围栏。
被低温冻得发红的掌心托着颗冷白的雪球,梁成修像是半点也不觉得冷似的,笑着在镜头外继续道:“等下次带你来,必须记得戴手套,天气太冷了,到时候要是想堆个雪人,打场雪仗,不出半天就要长冻疮,你的手受不住。”
没见过大雪的南方孩子总是对这种铺天盖地的雪地有着格外执着的向往和好奇心。路余的思绪不自觉跟着他的描述开始想象。雪摸起来是什么样的?伸手接住是会马上就化开吗?如果要堆雪人又该从哪里下手?
路余忍不住越想越多,可兜兜转转,脑海里最清晰的却不是眼前重新开始对准漫天大雪的屏幕,而是梁成修刚刚仿佛随口提起的……
明年。
心情没来由地有些低落,像是被浸满了水的棉花堵住了心口,有点酸,还有点胀。
等到了明年这个时候,这个人或许早就已经离开,哪还有什么以后?
“在想什么?”梁成修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从屏幕上挪开过。路余那头的视频画面被他放到最大,看着青年趴在镜头前露出来的小半张脸,他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深邃,唇角微微勾起。
他没有错过路余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黯淡,但此时此刻,这份情绪对他而言却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路余摇摇头,掩饰般道:“没有,今天起得太早,有点困。”
梁成修没有拆穿,心底却是一片柔软:“中午有空就多睡会,快过年了,也要给自己放几天假。”
路余嘴上应得好听,实际上一个人待在家里,第二天作息就开始混乱了。
半夜因为晚上睡不着,干脆搬了辅导书上床,结果越学越精神,直接把夜熬穿了,隔天想趁着中午补觉,可不管是听歌还是放电视,却都没什么效果,眼皮沉重得像是要打架,脑子却清醒得根本睡不过去。
然而这几天梁成修也忙得不行,白天忙着巡察集团分部,晚上在别墅还要应付梁家人,只有下午能抽出空来发消息,可米国和华国又有时差,他发消息的时间点,按理来说路余早就该睡了,只好等白天再回他。
一来一回,两人几乎把微信当成了留言箱。
可消息越发越多,路余的心情也越来越烦躁不安。
只是回归到最初独居的状态,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买东西,一个人学习,他竟然已经开始不适应了。
有时候中午睡醒,看窗外天还亮着,总觉得梁成修还在家里,张口叫他却又没人回应。等到清醒过来才猛地想起,这才是梁成修出差的第三天。
这样的状态对他来说非常不妙,他很清楚这只是场你情我愿的包养,一年的期限才过去不到两个月,他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梁成修产生了依赖。
如果就这么放任自己沦陷下去,等到10个月后包养协议到期,他还能走出来吗?
路余不敢想,但他模糊地知道那个尚未成型的答案。
于是他开始强迫自己学习,放假前从学校图书馆里借来的计算机专业书成了此时最好的转移注意力的寄托。
初具雏形的孤独情绪被他强行压下,路余逼着自己把剩余的所有精力放在了学习上,空闲时间被大量占据,除了日常的微信消息和梁成修主动打来的电话和视频,两人再没有其他多余的联系。
出租屋里,路余又恢复成了最开始开着电视在沙发窝着才能勉强入睡的状态,生活几乎被学习占据,除了吃饭睡觉,精神已经被彻底麻痹到麻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感受分离焦虑。
直到除夕当天中午,出租屋的大门被人突然叩响。
路余看着满桌连摆盘都精细到无可挑剔的团圆饭套餐,人懵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给梁成修发消息。
【Yu:图片.jpg】
【Yu:怎么忽然给我叫外卖?】
两地的时差让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般陷入一片寂静。米国那边已经将近夜里十一点,往常这个时间,梁成修也早就睡了。
手机被放回原位,看着眼前摆了满桌的丰盛菜肴,路余被强行塞满了编程和c语言的脑子在刹那间落回到实处,强烈落差感的情绪反扑来得完全不讲道理。
路余看了眼被自己特意远远放在桌角的手机,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委屈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路余觉得自己像是个被从天而降的大饼砸中的乌龙幸运儿,在感受过被认真对待、时刻重视的日子后,现在连不能及时回复的消息都成了他忍不住乱发脾气的失控点。
可偏偏这张大饼不属于他,他只是因为一个乌龙而获得了短暂幸运的冒牌货。
路余克制着自己没再看向手机,菜放得有些久了,严冬时期的南方,热气只存在于顷刻间。
路余就着仅剩的余温吃了顿一个人的年夜饭,填饱肚子后便把剩下还有一大半都没动过的饭菜收拾好盖进了桌罩。
路余给自己放了一天假,没再逼着自己钻进卧室里看书,而是抱着那只小鲨鱼玩偶,披着毛毯窝进了沙发里。
时间还早,电视台正播着部经典老剧,路余抱着鲨鱼,听不清剧里正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只觉得眼皮渐渐变得沉重,前几天过度运转的大脑终于在这一顿含碳量超标的团圆饭中败下阵来,路余不自知地陷入了混沌梦境。
朦朦胧胧间,门口忽然发出一点听不真切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