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已近深夜十一点,又过了近一个钟,陆定起身打开唱片机,蔡琴女士醇厚的声音从海对面缓缓飘来。
陆定坐到窗边墨绿色皮质沙发上,长腿交叉,目光定在沙发前小桌上的电话。电话边,水晶烟灰盒里挤满了烟头,像是飘尸的河床。
陆定终于拿起话筒,按下了已经记在心里的数字,不到半分钟,对面就有人接听。
“你好,找哪位?”少年仔温甜声音响起。
陆定顿了顿,莫名没有出声。过了三秒,最多不过五秒,对面声音再次通过电流传来,但这次多了些小心翼翼。
“是......陆生吗?”
“嗯。”
对面立刻发出一道喜悦声响,又压低声音,解释家里人都睡了,他要小点声音,问陆定能不能听到?
陆定说很清楚,陈笃清立刻开心起来,说没想到陆生这么晚会给他打电话。
“打扰你了,陈笃清?”
“没有没有。”
陈笃清连忙否认,说自己很想亲口感谢陆定发的奖学金,见陆定没有要挂断的意思,他又絮絮叨叨说起学校生活。电话这头,陆定几乎能想到陈笃清打电话时的神色,可能像只松鼠,眼睛亮晶晶的,嘴巴一鼓一鼓,里面全是快乐。
陆定眉头逐渐舒展,紧绷的下颌线也松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
“陆生,在喝酒吗?”
“你耳朵好灵。喝一点酒,晚上好睡。”
陆定喝下一口酒精,液体划进嗓子,发出一点吞咽声。不知为何,许是听错,陆定感觉对面顿了顿,才再次开口。
“陆生,你有没有想过,雕塑要做成什么样子的?”
陆定不解,对面有点兴奋道:“陆生,你捐了那么多钱,学校肯定会为你建一尊雕像的。可能放在图书馆,或者花园里?以后港大的同学老师,上课下课都要经过你,讲就是个好有钱又好善心的人,帮了很多有困难的人上学。”
陆定笑笑:“你们会感谢李长乐和邝凯文吗?”
对面一愣,陆定道:“瞧,你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他们都给你们学校捐过钱,也都在你们学校建了雕塑。”
“我在学校时间太短了......但以后陆生的雕塑建起来,我一定会每天去看,还要把雕塑擦得干干净净。”
陆定开玩笑:“我给你的奖学金不够吗,还要赚清洁费?”
陈笃清“诶”了一声,难得陆定开这种玩笑,陈笃清也放松不少,又叽里咕噜说起说起学校好玩的事情。
“我怎么不记得上学这么有趣?”
“陆生原来在哪里上学?”
“我只记得是在石硖尾那边。”陆定回忆了下,说了个街道名。
陈笃清讶异:“那里原来是间小学?”
“对,我记得很清楚,毕竟我只上过小学。”
陈笃清迅速改口:“其实上学很没意思的。有很多没意思却必须要学的课;碰到讨厌的同学和老师,也只能忍着,最多吵两句,动手就会被劝退学;唔我们食堂也不好吃;还有,学校离我家也很远,最近总是睡不够,我现在黑眼圈比眼睛都大。”
陆定道:“你有没有考虑过搬到学校附近住?”
陈笃清说想过,又很兴奋地和陆定聊起学校附近住哪里划算。这也算是陆定的本职工作了,虽然陈笃清问的是租一间单人房,而陆定有一间房产公司。
陆定略思索,拿起整个电话走到书柜边翻找文件,想给陈笃清找间合适的房子,动作间却不小心碰到伤口。他本能地“嘶”了一声,对面立刻紧张问他怎么了。
陆定看看手心,轻描淡写说没事,顿了顿,又补充说是手不小心受伤了,但伤口不深,很快会好。
陈笃清更紧张,说不要小看小伤,容易感染,会很麻烦,要陆定及时包扎,看医生。说完又觉得自己多嘴,陆定家应该是有医生的,但陆定可能不听医生话......
男仔叽叽喳喳的声音化作柔光,照进陆定心底黑洞。陆定等他讲完,柔声道:“我很好,阿清。”
这是陆定第一次叫他【阿清】。
一阵酥麻通过电话线,从浅水湾豪宅传到春秧街老楼小屋。陈笃清赤脚站在家中一动不动,像是被一颗子弹穿进跳动心脏,打入那年留下的疤痕。
寂静中,他感觉一阵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