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的方向已经被她遮住了大半。
蘸着药水的棉签慢慢润湿发粘的眼皮,再一点点吸去渗出的残液。
眼眶红肿的痕迹基本消失了,熊猫般的眼圈又恢复到了平日里接近健康的样子。
轻轻梳理着略显杂乱的睫毛,扫去个别脱落的帘丝,瓶口悬于眉梢随时待命。
“准备好了吗?我先点一些适应一下。”
“好……”
声音夹了些许颤抖,但还是配合地睁开了一半。
两滴绿豆大小的药水前后降落在眸子里,已经没有了前两天火烧一样的刺激,他很轻松地合上眼皮,稍作转动眼珠便完成了预热。
“接下来自己慢慢眨眼,让药水全方位渗透内敷。”
并没有想象中如开闸泄洪般的倾注,仍然是涓流样均匀描绘在脆弱的角膜上。
开合的眼皮仿佛春雨中扇动翅膀灵活飞舞的蝴蝶,带起了滑过轻弹的水花。
“好了,自己闭眼休息一会,手环响了再睁眼看看效果。”
给他设置好时间后正欲离开,衣角也被轻轻扯了一下。
“怎么了?”
他张口想说,可是又咽了回去。
程蔓愣了一秒,顿时想起来了。
“拿着吧。”
她那只还带着体温的手环,塞进了他期待的手中。
等到她端着新做好的蜂蜜水回到卧室,孔令麒已经坐在床头静候多时。
柔和的灯光里,他久违的双眸像露水一样,亮晶晶地看着她。
见她进来,赶紧迎上前接下水壶。
“姐,你还加泡了菊花和枸杞吗?”
“是的,多少也对你的眼睛有好处。现在能看得清楚了吗?”
“强光估计还得适应,目前没有问题了。”
“行,喝点润下身体,早点睡吧。”
一口一口小酌热气腾腾的茶雾里,俩人一直对视着彼此。
“说真的,这几天都是看你包得层层叠叠的样子,现在终于可以见到你正常睁眼的完整状态了,还有点不习惯……”
“这几天我只能用倾听和接触来和你交流,但是加上了现在的视觉感受,才是这次心灵疗养的最佳良药。”
“今天我靠记忆在家里的楼上楼下都来回走了几次,终于有了一种游魂归来的感觉。”
“那么现在,你的魂游到哪一站了?”
他微微一笑,低头摆弄着两个手环。
“魂归故里,已经随时听从召唤。而眼睛历来是心灵的窗户,如今重新凭窗遥望,举目皆是你。”
水波荡漾的眸中清晰可见自己的倒影,她忍不住伸手揽住他后脖颈,贴上了他还挂有茶露的唇面。
如同蜜蜂在花蕊中起落采集,俩人互相汲取着齿间未尽的芬芳。
被她推倒在玫瑰余香尚存的毯中,脑海里偏偏不合时宜地浮现出那晚压在桌下的慌乱。
“姐,我不想在下面,有点怕……”
“怕啥?你不是已经练出了火眼金睛吗?”
“可是火眼金睛帮不了我脱身……”
兴许是今晚体力尚缺,或者是状态不好,面对上方力量的钳制,他就是使不上劲。
在急得手足无措时,耳边响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声音。
“那就不用眼睛,只要把你那晚在火中拼搏的执念拿出来一半就可以了。”
散开睡袍的胸腹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都能觉察到滚烫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口中渐渐淡去的甘甜,也让他开始提高了警惕。
突然,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她把灯关了。
紧张的情绪达到了空前的极限,微屈的指节划过他冒汗的鼻梁骨。
竭尽全力摸到睡衣的扣子屏息解开,像那晚醉得晕头转向中,拼命寻找着双手的支点。
身上的负重令他出奇地难受,咬牙用胯骨顶住一翻,总算挣扎出了小半个缝隙。
尽管勉强改到了上面的位置,肩膀却仍然被她的双臂禁锢在原地。
腰上加锁的力度再次压制了他起身的欲望,一片混乱的脑子里回荡着那个幽幽的声音。
“征服这座五指山就可以了,别忘了孙悟空以后和佛祖还很谈得来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夜色里他还有几分迷茫的目光,顷刻被明朗的攻意占据。
束缚中的虎躯,不安分地对抗着她一点点流逝的精力。
沉睡许久的金箍棒,在低哑的嘶吼中即将唤醒。
将阻挡在山与身子之间的封印奋力剥离,拾起久违的武器展开了移山之术。
如果说当初孙悟空重获自由的瞬间是山崩地裂,那么现在孔令麒浴火重生的过程,则是惊涛拍岸。
卷起的千堆雪,覆盖在围炉夜话的俩人身上。
融化的暖流浇灌盛开了一簇簇暗香四溢的梅花,犹如一幅彩墨泼染的真人画卷。
告别身心桎梏的猴王傲然挺立在岩石间,冷眼俯视曾经与自身合为一体的枷锁残骸。
清风吹拂着他布满灰尘的面容,毫不在意浑身上下的衣不蔽体,但是望着脚下踩着的狼藉,依然有点感慨。
“这些不同神力的灵石,孕育过我走向辉煌,也镇压过我反省自己。”
“而这双眼,进八卦炉以前,看到的是愤世嫉俗;变成火眼金睛以后,貌似还见到了山外有山。”
“这几百年来发生了很多事,也想了很久。今后的路还很长,我该怎么走才好呢?”
无言的沉默中,他浑浊的目光里惘然若失。
另一双倦意交织的星眸,在依靠肩头乌云状的发间闪烁奇芒。
“姐,谢谢你成为了我灵魂前进路上的他山之石,既是我攀登翻越高山的阶梯,又是潜心雕琢我这块璞玉的巧匠。”
“虽然俗话说‘朽木不可雕’,但关键在于,你不是朽木。”
“和氏璧的前身也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所以你只要有自己内在的实力,就不怕外界的任何考验。”
“所谓‘真金不怕火炼’,你能从这次的事故中总结出了多比仍需改进的地方,那这双‘火眼金睛’就没白受罪。至于后面的一切,就要像西天取经一样,和团队一起克服九九八十一难去修成正果了。”
“我会的,谨遵佛旨。”
两天后,在公司董事会上郑重摘下墨镜的孔令麒,同之前的那位老总重新探讨了新别墅的规划设计,并预签了合作协议。
翌年后的某一天,再次收到乔迁邀请函的孔令麒应老总之约,在宴会上认真发表了祝福的措辞。
然而开席以后,他只要了蜂蜜水作为饮品。
“孔总,不来点酒吗?”
“谢谢,不用了,我最近习惯喝这个。你们随意就好。”
西服内袋藏着的手机屏幕,隐约显示着通话中。
计划下班后去接他回家的程蔓,全程听完轻轻挂机后,发去了一条微信语音。
“注意安全,结束后通知我,玩得开心。”
大概十秒钟后,飞回来一句回复。
“收到,记得早点吃饭,晚餐便当有红肠。”
打开秘书送来的饭盒,热气腾腾的米饭中央,十片整齐排列组成一个??的红肠闪着带香味的水光。
四周堆码的蔬菜中,用番茄酱和黑胡椒酱勾勒在红肠两边的“K”与“C”,已经开始渗入了食物与她的内心。
像许多年轻人用餐前一样,她的朋友圈先尝到了这道美食。
日常配上三颗??前的新文案,也一字一句地码下了真挚的心得。
“家可以是一间有屋顶和墙壁的小窝,也可以是一个互相温暖依靠的彼此,还可以是一顿随时惦记着你的贴心盛宴。
形式的塑造多种多样,但都是给了灵魂归属的天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