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
哪里都找不到。
地下阴凉,房璃的额角却渗出了汗。
意料之外是正常的,找不到也是正常的,因为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个有百分把握的事。
冷静。
时间快到了,房璃原路返回,忽然想起什么,她停了下来,蹲跪在姬师骨的牢房前。
“我会对外说你是钦天监的人,这是必要条件,记住了。”
“哎等等!”
房璃回头。
“殿下,”姬师骨道,“对面也关着一个人,你有没有什么办法,也捞一捞他?”
房璃的眼尾扫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道:“我现在也受制于人,能力有限,别得寸进尺了。”
“……”
姬师骨看着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房璃已经急匆匆起身,飞快消失了。
酝酿好眼泪的姬师骨:“……”
不,不应该还有个叙旧环节吗?
-
狼妖恍惚了一瞬,眼前似乎有无数黑影漂浮,意识昏昏沉沉,乍然间,一个激灵清醒。
视线聚焦,房璃站在他的面前,好像从未离开过。
还试探性地挥了挥手。
“长官,”她说,“你怎么一直在发呆,想到什么了吗?”
“……”
“没事。”
狼妖锤了锤脑袋,呼噜一口气,正准备往深处走,地牢入口忽然打开,涌入一列妖兵。
“狼队长。”
为首的小妖朝它鞠了鞠首,继续往里走的时候却被拦下了,狼妖粗声粗气:“找到越狱的了?”
“都是误会,”小妖道,“不是越狱的,是廖大人的客人,都怪我,草木皆兵的。”
“廖大人的客……”
狼妖下意识看向房璃。
它迷惑地摸了摸脑勺,“这牢里没少妖?”
“兄弟们正排查呢。”
“既然没出事,那我该回去了,”房璃适时出声,对上狼妖的视线,她又赶紧道,“近乡情怯,这地牢待的我怪心慌的。”
好一个近乡情怯。
狼妖抽了抽嘴角,却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嘶。
到底是哪里怪呢?
-
“所以就是一无所获。”
赦比尸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他咂了咂嘴里无味的淡茶,乡愁很重地叹了口气,摊手:“拿来我看看。”
黑色的毛发。
赦比尸拈起那根东西,因为跟随房璃奔波,他的面颊消瘦,眼仁愈发凸显,硕大一双的停在毛发后面,里头渐渐聚起迷雾。
“确实不像人的毛发,”他说,“不过,这毛发很特殊,我印象中,也想不起有哪个妖族符合。”
他眼睛一转,“或许……”
话音未落,房门大敞,廖燕踏靴而入,看着这三人若无其事地分散各处,要么看天要么看地,心里冷笑,开扇道:“听说今天巡逻司出乱子了。”
房璃颔首,“都是误会,大人训练的妖兵很有素质。”
“嗯,过奖。”廖燕抬了抬眉骨,“出来吧,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天快黑了。”
这句话丢出去,犹如石沉大海,没等来回应。
廖燕原本都准备好走了,顿了一下转身,房璃已经从桌旁站到了他面前。
并且笑了一下,牙齿很白。
也很不祥。
廖燕后颈一麻,就听见她道:“廖大人,我今天跟着狼将士去地牢,看见了一个……哦,不是,”她想起了什么,“两个熟人。”
廖燕:“……”
廖燕合扇:“普璃。”
“嗯?”
“你可知什么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能关进地牢的,都是要送去地脉的,”扇子一下一下地敲着掌心,“救出你的人,是我们交易的一部分,现在你又要捞,这部分的损失,打算怎么填补?”
“……”
果然没有那么好糊弄。
“懂,我都懂。”房璃也忖掌,“观星象测天气,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也是为廖大人招纳贤才,测得越准,才能越早出发,对吧?”
圆乎乎的叆叇挂在那副狡黠的面孔上,活灵活现,就差露出背后摇来晃去的狐狸尾巴。
廖燕盯了她一会儿,眼神一转,在房璃看来,他就是翻了个白眼。
“最好和你说的一样,”廖燕冷冷道,“否则,我会让你尝尝被地脉吸干的滋味。”
-
地牢。
牢门打开时,姬师骨的鼻梁骨上落了一道光,斜斜地映出黑亮的半边眼瞳。
这个时候开门的妖兵才发现,他的瞳仁是细的。
细细的一条竖在右眼中央,像一条湖泊上的干涸沙岛,似蛇,又似猫。
这样的眼睛有种诡异的吸力,等小妖兵回神时,他的衣领已经浸了一层汗渍。姬师骨伸手抓住地面,缓缓爬出来,脸上带着和熙的笑容。
小妖兵竟然后退了一步,第一个想法,这个人好高。
他身上穿着样式简单的石青色交领宽袍,一根玉簪斜斜地束在脑后,被关了这么久,发型竟然也没有凌乱。
细细想来,廖燕的那个女客人也很高,不同于它见过的所有人族女子。只不过眼前这个人因为诡异的气质,硬生生拔高了他气场上的观感,让小妖兵莫名产生一种被俯视的感觉。
“谢谢。”他说。
“诶对了。”姬师骨绕过走廊上的妖兵,停在徐名晟的牢门前,弯下腰,“兄台?”
“他在这。”小妖兵提醒。
姬师骨顿了顿,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朴素的跟沙子似的衣裳,厚厚地裹住了全身。
视线上移,看到了那张淡漠至极的脸。
嗯。
很普通。
眉骨过高,鼻梁过尖,有一种很邪恶的面相,但是因为那双眼睛像石头一样波澜不惊,好像万物经过无法在其中留下丁点痕迹,故而,给这副长相增添了一丝古怪的憨厚。
总之就是很古怪的普通,很普通的古怪。
眨了两下眼的时间,姬师骨已经在心里给对方描了一幅画像,面上却一点不显山露水,十分自来熟道:“出来了。”
“出来了。”徐名晟道。
他们跟着妖兵往外走,见到光的那瞬间,徐名晟听到身旁的人发出一声舒畅的叹息。
地牢出口处,已经有一人一妖守候在那。
见面的第一时间,房璃往姬师骨怀里甩了一个白色的眼罩,姬师骨从善如流将它戴到右眼,十分自然,他扭头看见身旁人紧绷的唇角,拍了他一下。
“别紧张。”
徐名晟:“……”
由于姬师骨拍了他一下,于是房璃的眸光也从他身上,蜻蜓点水般的,一滑而过。
看来是没认出他。
徐名晟自知房璃精通易容,如果他要在这方面动手脚,恐怕很快就会被识破。他没有用。
他用的是障眼法。
毕竟论法术,整个通天域,大概也没几个人能识破他。
“你们就是钦天监的?”
姬师骨立刻正色:“是的,在下先前司职于菁国钦天监,负责观测形象,预言,看天气,算命,无一不通。”他瞥了一眼徐名晟,“……这位也是。”
“预言看天算命,”廖燕往徐名晟的方向踏出一步,下巴搁在扇子顶,眯眼道,“无一不通?”
“……”
徐名晟颔首:“无一不通。”
廖燕挪开眼,扇子敲掌心,连说了三个“好”。
“那还愣着干什么?”他转身,“走吧!”
守结界的还是房璃来时见到的那只红金丝福钱大襟马褂的油皮青蛙,依旧翘着白花花的长腿,依旧举着烟枪,依旧拨着算盘,哪怕是巡逻司的长官站在它面前,依旧是眼皮也不抬,邦邦敲两下烟灰,喷出一个绿油油的雾圈来,“啵”的一声,结界上就开了个口。
“马上宵禁。”它掐着嗓子,好端端一只青蛙,喊出来的声音活像鸡叫,“早归!”
房璃记得,上一回下来的时候,地面上起了沙尘暴。
根据黄鼠狼的描述,难道每一回动用妖市到地面的通道,流骨碛里就会引起一场遽烈的暴风吗?
正想着,一阵冰凉的气直扑面颊,眼前忽然一亮。
第一眼,房璃以为她看到了雪。
月光如同绣了珠光的绸缎,密密铺洒在整片沙漠。
白日荒凉的炙野变成了凝固的雪浪,一道又一道的涌向天际,仿佛某张沉睡的遗作,神秘不可侵犯。
昼夜强大的温差让这支队伍体温骤降,房璃是这中间最不耐寒的,搓了搓手臂,前方的廖燕就像嗅到了血味的野兽一样霍地回头,紧盯着她。
廖燕的手上握着三个人的锁链,锁链连着封锁灵脉的罪枷,他们三个但凡稍有异动,顷刻间就会尸骨埋沙。
宁死不放。
房璃抬头看天。
同光宗山上时,她也望过星星。
但那里的星星疏淡,像老者稀白的头发,不胜凄凉。
而在这无边际的荒沙当中。
仿佛将月亮一棒子敲碎,整个泼洒开去,银河浩浩荡荡,奔流不息,夜的绸缎上洒满盐粒,好像抖一抖就会掉下几颗似的。房璃从未有见过如此盛景,等廖燕喊她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看入了迷。
“……”廖燕放下手,这是已经开始观天象了吗?
只不过,这三个人齐齐仰头的样子,还真有种别样的滑稽。
差不多的时间过后。
姬师骨保持着仰头的动作,背手,暗中戳了戳房璃。
“殿下,”他悄声,“我要说些什么?”
听见熟悉的问句,房璃放空的眼神一凝,微微垂向漆黑天幕尽头。
从前在菁国,每逢战争,灾年,瘟疫,民闹,或者皇帝、妃嫔的岁寿,那就是房璃发挥作用的时候。
她需要问天,问知,预言,然后由姬师骨将谛听之语翻译成易懂的言文,呈交递送。
所以,她与姬师骨的相见,往往都伴随着那一句。
殿下,我要说些什么?
她看向昔日好友,嘴唇翕动,思考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告诉他,她已经下定决心放弃谛听身份,此生,都绝无可能再动用那种能力。
只是还没解释,姬师骨旁边那个一直沉默的人便开口。
“要看什么?”
房璃一顿,廖燕接话:“苦海天象。”
“苦海”两个字一出,房璃似乎感受到那人有一个轻微的抬头动作,只不过隔着半层兜帽沿,只能看见夸张的鼻尖,看不清眼睛。
“织女北方星象朦胧,闪烁不定,恐怕风云变幻,”他说,“要去苦海,不若再等上几日。”
“……”
房璃很机灵,立刻接上:“不错,寻常水路下点雨没什么,可那是苦海,稍有不慎,可能就有去无回。廖大人——”
“知道了知道了。”
廖燕摆手,收了收链子,锋锐的眸光钉在徐名晟身上,“要等几日?”
房璃:!
她迅速拍了拍姬师骨,写了个数字;姬师骨无缝衔接拍了拍徐名晟,后者张开嘴,舌头绕了一下,面不改色道:“三天。”
廖燕:“好,就三天。”
-
“所以就为了拖延这么点时间。”
赦比尸再次做出了总结。
他看着杯中的残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愁眉苦脸的。房璃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捧着脸,翘着脚,两眼放空,道:“那个蜀阁一定有问题。”
房璃在妖市的食肆中服药呕血,故意引起旁人注意,为的就是将巡逻司里关进活人的消息播撒出去。
如果太史慈明还活着,一定会想方设法找上来。
如果找不上来,个中原因,蜀阁作为妖市的核心机构,嫌疑是最大的。
“你到底在叹什么?”房璃忍不住了,直起身,看向赦比尸。
“茶啊,”他拨了拨瓷杯,整个人像是病了,“全是茶,连口酒都没有。”
房璃:“……”
她怎么忘了,第一次在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