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月如伫立于运河新落成的临水楼阁前,绛色织金襦裙在晨风中泛起涟漪。她以指尖轻抚门楣上"花月间"三个錾刻鎏金大字,铜胎掐丝珐琅的牡丹纹在朝阳下流转华光。
随着三丈高的紫檀木门枢转动声,三十六幅十二花神缂丝幔帐次第展开,将卯时的光线筛成细碎金斑,落在以青州砚石铺就的地面上。
"月如,今日首轮预约的贵客已至渡口。"林绾绾捧着错金嵌宝的预约簿疾步而来,新墨书就的"户部侍郎千金"旁犹沾着茉莉香粉。牧月如凝望运河上穿梭的漕船,忽然忆起半月前顾玥初在晒药场的建言:"阿姐可曾想过,将胭脂水粉与时令节气相结合?"
二楼的调香室内,顾玥初正对着新制的赤道式日晷校准配方。少年褪去宽袍大袖,改穿窄袖织锦襕衫,发尾以银链系着琉璃算珠。辰光透过特制的格棱琉璃瓦,在紫铜蒸馏器上折射出七色光谱,映照着他手中羊脂玉钵——其中盛着根据卯时日光波长研制的"朝露"口脂。
"苏氏连夜买断了江南最后三家胭脂虫养殖场。"老赵挟着半人高的账册撞入工坊,震得墙角的越窑秘色瓷瓮嗡嗡作响。牧月如展开契约扫过"垄断辰砂供应条款",忽闻楼下传来贵女们的惊叹——顾玥初新制的"暮霞"腮红在申时日光下正由淡金渐变为珊瑚色。
戌时的梆子声混着漕船汽笛传来,顾玥初在特制的玻璃汽灯下调试子夜香露。少年腕间的异状被改良后的缠丝银护腕遮蔽,新型水冷式蒸馏器正将暹罗沉香木提纯成透明精油。"阿姐请看。"他将香露滴落在改良的《淳祐星经》摹本上,液体沿着二十八宿黄道轨迹自动分流,"温度梯度变化可使香露产生可控色变。"
当牧月如将期货契书拍在运河商会的紫檀案几上时,二十八家蚕农的朱砂掌印正在羊皮纸上洇开。提前锁定的三年生丝期货价格,令苏雨蘅派来的账房总管跌碎了象牙算筹。"明日开市前,我要见到苏家囤积的合浦珍珠流入黑市。"她旋身时蹙金裙裾扫过期货账簿,硝石混合沉水香的气息在议事厅经久不散。
"花月间"开市当日,预约名册已排至芒种。贵女们踩着对应生辰八字的星宿砖踏入妆阁,寅时预约者可体验"启明"眉黛随面部温度渐变之妙。牧月如伫立于二层的琉璃幕墙后,看着顾玥初为吏部尚书千金调配未时专用的"日昳"妆奁,忽瞥见对街茶楼上苏雨蘅捏碎的邢窑白瓷盏。
子夜的运河泛着咸腥潮气,牧月如裹着银狐裘走进城西货栈。三百箱从黑市回购的南海珠贝在月色下泛着死灰,老赵带人将掺了明矾的劣等货倾入河道的闷响惊起夜鸮。"放出风声,说苏氏私藏的珍珠浸过砒霜。"她将期货契书投入青铜火盆,跃动的火舌吞噬了账册上"期货对冲盈利三千贯"的字样。
惊蛰日,顾玥初在晒药场宣布胭脂虫人工繁育体系构建完成。少年设计的恒温蚕室令辰砂产量激增三倍,竹制分层养殖架占满整个后院。牧月如抚摸着新制的铜胎掐丝模具,忽闻运河上传来骚动——苏氏三艘暹罗沉香木货船因夹带劣质香料被市舶司查扣。
谷雨时节,"花月间"的琉璃瓦浸润在绵密细雨中,预约簿上已添了高丽使团的名帖。牧月如凝望对岸苏氏紧闭的货仓,将誊抄好的《妆品营造法式》递予行会首脑。顾玥初的银柄测距仪在雨帘中划出弧光,改良的日晷仪正将酉时的霞光导入新制的"金乌"胭脂。
当首缕晨光刺破运河晓雾时,二十八家妆品行东齐聚明月阁正厅。顾玥初演示的标准化生产流程令老匠人们瞠目——黄铜量杯取代了"少许",自鸣钟替代了"片刻"。牧月如将盖有户部印鉴的行业规范悬于中堂,忽闻门外驿马长嘶,黄门侍郎赍来的《内廷妆品采买诏书》已至。
晨雾未散时,漕帮的铜锣声已惊醒了整条运河。牧月如扶在"花月间"三楼的琉璃窗前,看着三百余名梳棉匠扛着"还我生路"的麻布横幅涌向物料行会新设的期货交易所。染着靛蓝的指甲划过黄铜包角的窗框,在晨光里折射出冷硬的弧度。
"行会要求所有蚕丝按期货价结算,这等于断了咱们现银周转的活路!"领头的老匠人将脱丝的算盘砸在青石板上,飞溅的檀木珠子滚到顾玥初改良的轨道式货运车前。少年正指挥学徒往车上装载标准化铜秤,见状弯腰拾起两粒算珠,银链系着的琉璃珠在颈间晃了晃。
苏雨蘅的画舫恰在此刻靠岸。玄色锦袍下摆沾着运河的浮萍,他隔着人群望见牧月如自楼梯款款而下。二十四骨油纸伞上绘的银线芍药在细雨中浮动,伞沿垂落的雨帘后,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面容比三年前更添几分凌厉。
"诸位可知市面流通的蚕丝为何总有虫蛀?"牧月如将琉璃匣中的期货契约展开,金丝楠木托底上排列着二十八种生丝样品,"行会的分级定价体系,正是要为上等蚕丝正名。"她指尖点过标注着"丙等"的灰褐色丝团,顾玥初立即点燃特制风箱,窜起的火苗瞬间将劣丝焚成焦炭。
抗|议声里混进几声抽气。漕帮总舵主摸着新得的铜制标准斗,突然扯开嗓子:"上月俺们按新斗收的漕粮,比往年多出三成盈余!"他身后二十辆货运车正将标着行会徽记的桐油桶卸船,车辙印在雨后格外清晰。
暴雨突至时,苏雨蘅在临河茶肆二楼攥紧了鎏金暖手炉。玥火教安插的暗桩正在隔壁厢房密报:"顾玥初设计的恒温蚕室令辰州蚕农产量翻倍,教中在蜀地的辰砂生意已亏空五万贯。"他望着对街行会新挂的物料期货行情水牌,忽然瞥见牧月如发间那支他当年赠的累丝金簪。
子夜更鼓响过三遍,苏雨蘅独自在苏氏货仓验看新到的暹罗香料。指尖抚过浸过明矾的珠贝,他突然将整箱赝品掀翻在地。月光透过气窗漏在墙角的《妆品营造法式》手抄本上——那是三年前上元节,他手把手教牧月如调试胭脂虫配比时用的旧册。
"公子何苦暗中收购劣质辰砂?"账房先生抱着被期货价压垮的账本哀叹,"如今行会的标准定价一出,咱们囤的货全成了废品。"苏雨蘅猛然转身,袖中暗藏的玥火教密令滑落火盆,烫金的"监视顾玥初"字样在灰烬里蜷曲成团。
秋分这日,二百家脂粉作坊主齐聚明月阁。顾玥初改良的蒸汽研磨机正在庭院轰鸣,将珍珠碎成标准目数的细粉。老匠人捧着祖传的石臼怒吼:"这种铁疙瘩磨出来的粉哪有灵气!"少年不答话,只将新旧两种珍珠粉分别倾入特制的透光琉璃管。
"诸位请看。"牧月如点燃汽灯,改良后的光学装置将光线投射在雪壁上。标准化研磨的珍珠粉在光束中流转如星河,而传统石臼研磨的粉末里分明掺杂着细碎贝屑。"行会的分级体系不为取缔传统,"她将期货账簿摊在黄杨木长案上,"而是要让真正的好手艺卖出好价钱。"
抗|议人群散去时,苏雨蘅在渡口截住两名玥火教探子。"告诉你们祭司大人,顾玥初改良的养蚕术已惠及三千蚕户。"他望着对岸行会新设的期货交割仓,语气比运河的秋风更冷,"若此刻动他,江南六州百姓的唾沫星子就能淹了玥火教总坛。"
寒露前三日,八百匹标着行会徽记的蜀锦运抵运河码头。顾玥初设计的新型织机令每匹布成本骤降三十文,却让苏州织造局的老师傅们跪在知府衙门前哭诉祖传手艺失传。牧月如连夜修订期货条款,在分级体系里单列"古法织造"品类,第二日便将溢价三成的定金送到了织工家中。
苏雨蘅在重九阁顶楼看着这一切,手中端阳节剩的雄黄酒早已冷透。如今恢复玥火教司药使身份的明珏在他身后冷笑:"苏公子莫不是忘了,他可是你们先太子风流债留下的孽子,庭秋能不能恢复萧氏嫡孙的身份,继承大统......"话未说完,苏雨蘅的袖剑已抵住他咽喉:"再多说半个字,明日运河浮尸就会多一具。"
霜降当夜,三艘满载标准化铜锭的货船在钱塘江口沉没。牧月如站在行会的潮汐测算仪前,看着顾玥初用改良的六分仪核对货船航线。"阿姐不觉得太巧?"少年将测绘结果摊开,所有沉船点都精确避开暗礁。牧月如抚过新制的黄铜期货交易筹码,忽然嗅到熟悉的沉水香——那是苏氏货仓特有的防潮配方。
冬至大朝会,十二州府物料行会代表云集金陵。顾玥初演示的期货对冲模型令户部尚书拍案叫绝,却让屏风后的苏雨蘅捏碎了青玉扳指。他望着牧月如与户部各官员共商漕运改道事宜,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那时她还不是江南商界闻风丧胆的铁娘子,而他亦不必在玥火教的监视下,将示警字条藏进送她的胭脂盒里。
惊蛰雷动时,八百手工业者冲击期货交易所的暴乱被新式水龙车镇压。牧月如站在满是墨汁的《行业规范》前,将最后一条补充款念给跪地的匠人们听:"凡能通过行会技艺考核者,其产品可享期货价上浮二十文特权。"她身后的顾玥初正在调试新制的标准色度仪,琉璃镜片后琥珀色瞳孔闪过微光。
苏雨蘅就是在此时收到玥火教的绝杀令。他望着密信上"必要时绝杀顾玥初"的字样,忽然将整叠信纸塞进正在熔炼标准银锭的坩埚。腾起的火焰里,他仿佛看见初见牧月如那年的盛京胭脂铺里,日光把她绣着金线芍药的裙摆染成血色。
谷雨这日的期货交割仓里,苏雨蘅终于拦住了独自清点账册的牧月如。改良后的蒸汽抽湿机在身后轰鸣,他扯开绣着玥火教图腾的衣襟,露出左肩那道为救她留下的箭伤。"若我现在说愿抛下一切......"话未说完,顾玥初新制的火灾报警钟突然震响。冲天火光里,苏雨蘅望见对岸苏氏货仓正在坍塌——那是他今晨亲自布置的假账证据。
芒种前夜,牧月如在行会顶楼看着首份物料期货年报。顾玥初设计的自动算珠在青铜轨道上滚动,最终停在"岁入增四成"的刻度。运河对岸忽然升起万千孔明灯,每盏都绘着苏氏商号的朱雀纹——那是苏雨蘅在焚烧所有与玥火教往来的账册。
晨光初现时,首班载着标准化原料的漕船鸣笛启航。牧月如抚过新刻的行业规范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沉水香。她没有回头,只是将苏雨蘅那夜落在火场的累丝金簪,轻轻放进了期货交易模型的平衡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