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想不是觉得从这里看到的吉安夜景不漂亮。
但是她觉得,称赞吉安夜景漂亮的同时,再拉踩一脚老乔的求婚烟花表演,多少有点败犬无能狂怒的感觉在里面。
季想只能埋头吃馄饨。
一想到十几公里开外的五六百米高空之上,老乔和梅棠以烟花佐法餐,度过浪漫的求婚之夜;而自己身边的虞正青此刻却端着八元一碗的小馄饨在梅棠叔叔的办公室里发疯……
此情此景之下,她没那个胆子向虞正青承认,说自己和陈舜瑜绝交的事是在扯谎。
不然这不就是明目张胆的对他说,看,我就是站我导师那边的。为了我导今晚求婚成功,我不惜造谣我和陈舜瑜的友情也要将你拖住。
甚至,她觉得虞正青早已识破了她蹩脚的谎言,就在一旁老神在在地等着她自投罗网。
她偏不。
怕怕的,呜呜呜。
将偌大办公室里的所有家具挨个儿对着助理埋汰了一遍后,虞正青终于有时间来坐下来,享用他的晚餐。
两人也没开灯,就着窗外的绝美夜景,一口又一口地吃着小馄饨。
“这些年都在外面,倒是没想到吉安市变了这么多。”十年前的诺森大楼还能算是吉安市的天际线之一,八年之后,一幢幢崭新的、甚至奇形怪状的天际线自江对岸升起,诺森大楼与之相比,都变得相当old school了。
虞正青舀起一颗小馄饨感叹:“连它都变了。”
“味道还是没有变的!”季想连忙捍卫八中学子的圣地,也不知道究竟在给谁辩解:“只是从七元一碗变成八元一碗,这么多年过去了它才涨了一块钱,和货币通胀的速度比起来简直就是降价不减量!还是相当有良心的!”
“是吗?”虞正青挑眉,将一颗馄饨塞进嘴里,像是在品鉴季想所说的“良心”。
“和我说说你和陈舜瑜的事情吧。”他又道。“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清算了!这是开始清算了吧!
季想慌张之下,脑子几近真空,只能磕磕绊绊地将之前陈舜瑜发来的那个知音体故事复述给虞正青听。
“啊……”虞正青表情微妙,一声“啊”叹的抑扬顿挫。“那你们,还是挺有生活的。”
讽刺!这是在讽刺吧!
算了,他今晚只是一个惨兮兮失去了未婚妻的倒霉男人,她不和他一般见识!
“怎么,你这边还没理清楚,反而同情上我来了?”
季想心说头一次看你这么发疯而我也是相当有良心的人同情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吧!
像是读懂了她内心的腹诽,虞正青反而宽厚地笑了出来。
他像从前那样,抬手揉了揉季想的发顶。
“多年没见,给小季想第一个忠告——不要心疼男人。”
“嘎?”
“心疼男人,是你不幸人生的开始。”
“可是,你不是别人啊……”
季想呆呆地道。
虞正青低头笑了笑,三两下吃完碗里的馄饨,从地上起身。
“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22岁的女孩子回家会有门禁吗?
至少季想没有,因为她终于在去年年底的时候从家里搬了出去,不再同父母一起住了。
司机依旧在楼下恭敬地等待。
“送你回哪儿?”两人稳稳地坐进车后排,虞正青替司机询问季想地址。
她正要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现在和陈舜瑜住一起。
而更致命的事情是……陈舜瑜去年年底为了给新游戏的研发筹集资金,把房子卖掉了——那房子就是八年前虞正青的那幢别墅,被他作为陈舜瑜十八岁成人礼物之一送给了她。
最最致命的是,季想因为不太舍得那幢别墅,在陈舜瑜把房子挂出去的第二周,出钱买了下来。所以虞正青从前的家的真正主人,现在是她——季想。
她与陈舜瑜现在都住在那幢别墅里,一起养着虞正青留下的二蛋。
买下房子后,里面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多了不少季想的私人物品……以及在陈舜瑜的怂恿下,从前虞正青的房间变成了该房屋不动产产权所有人她,的房间。
再就是锁也被换掉了。原先的锁在某次陈舜瑜忘记带钥匙出门后找了开锁师傅上门,已经废掉了,便索性换了全新的指纹密码锁,彻底告别带钥匙的烦恼。
现在的问题完全不是她今晚要回哪里,而是虞正青今晚要回哪里!
这个在今晚失婚又失家的男人,如果今晚回了东湖区的别墅,一来大门都进不去;二来如果真有奇迹发生给他进去了,他会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全是女孩子的东西;三来如果前两步他都成功做到了,他就发现,她,季想对他又撒谎又站队导师不站他又鸠占鹊巢……
如果她没说过自己和陈舜瑜绝交的谎话就好了。
如果她当时没听信陈舜瑜的妖言,而是把虞正青的房间保留下来就好了。
如果她……
不没有如果!
怎么办,怎么办?!死脑!快想啊!
“……还是以前的地址。”季想像个鸠占鹊巢后突然长出良心的斑鸠,战战兢兢地报出了爸妈所在的小区。
虞正青:“那你今晚没回家吃饭,不用爸爸妈妈报备?”
季想:“……提前说过了,不用给我留饭。”
虞正青认同地点了点头:“也是,如果不是我,今晚你理应可以去参加庆功宴。”
季想:……
死嘴!让你说!让你说!
“我才没有想去参加那个庆功宴呢哈哈哈!我最近一直想吃我们八中的良心小馄饨的!”她在“良心”二字上咬得格外重。“再说了,庆功?庆什么功啊哈哈哈!”
虞正青只是笑,并不搭理季想这通蹩脚的表忠心。
“虞哥哥你今晚回哪?也去爸爸妈妈家吗?”她让自己尽量自然,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女孩。
虞正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
“今晚?饶了我吧。”
也是。
今晚老乔阵仗搞那么大,估计虞家长辈都会知道虞正青成了败犬。这一回家,指不定刚要被家长或关心或指责,换是她也不会选择回父母家。
“那……”
“好了。”虞正青笑了笑。“我好着呢,多谢你的关心。”
季想心如死灰地做了个嘴唇拉拉链的动作,像一只被巨蟒吓到瑟瑟发抖的小老鼠,乖兮兮地缩在后座角落里不再说话。
高峰期过去,吉安市的主干道又重新恢复了正常的车流。没一会儿,季想变被送到了父母家。
她礼貌地同司机还有虞正青道别,随后长舒一口气,往家所在的楼宇走去。
逃避可耻,但今晚先让她逃避逃避吧。
她学着斯嘉丽·奥哈拉,烦恼暂且先留给明天。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最近徐寅倒是没有什么通告,一边陪着季菱,一边看新剧本。这会儿两人也都在家。
季想回到家,看到玄关处倒是多出了一双和徐寅风格完全不搭的潮牌跑鞋。
“想想回来了。”
听到响动的徐寅从客厅出来迎接突然归家的女儿。
“吃了吗?”
八年过去,徐寅和季想的关系缓和了太多太多。他对女儿格外上心,早已成了圈内知名的女儿奴。
但父女之间的相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了最初的那十四年,还是当年在病房的那一场实在是过于深入人心,以至于现在做什么都好像中间隔了一层透明薄膜。
以至于他们之间的对话,最多的内容竟然是“吃了吗饿不饿”这种打招呼。
“你新辉叔前两天给家里送了些羊肉,宁夏滩羊,不膻的。最近生理期是不是快来了?爸爸现在可会做羊了。给你盛一碗羊汤好不好?”
徐寅的厨艺在过去的八年里,因为照顾季菱,得到了飞速的提升。他甚至还考取了营养师资格证。
结果每次遇到女儿,所有的专业知识全都被他抛在脑后,只会机械地堆料。大晚上的怎么喝羊汤?只不过那是他的下意识直觉反应——羊汤好,给想想盛一碗。
紧接着他便反应过来。
“瞧我,大晚上的怎能喝羊汤呢。你歇着,我去给你做点别的,再弄点水果。”
“不用啦,我晚上吃过了。”季想有些难受地答道。看到徐寅有些失落的模样,她心中不忍,又道:“是我们高中旁边的小馄饨,现在竟然还能外带了,下次我打包带回来给您也尝尝。”
看到徐寅明显高兴起来的神色,季想心中暗暗舒了口气。视线又移到玄关鞋柜的那双潮鞋,“这个是?”
徐寅表情有些嫌弃地朝书房的方向撇了撇嘴。
“钟子默。”父女俩相携往客厅走。“找你妈妈呢,问股票的事情。”
“你妈原本正帮我对台词呢。”徐寅气呼呼地又道。
“我陪您。”季想抿嘴直笑,二话不说的接下被母亲撂下的担子。接着又很仗义地帮父亲吐槽起钟子默:“他还没放弃缅A啊?”
“脑子有问题就是这样的。”徐寅咕哝道。
钟子默在大A里的不服输地浮浮沉沉,如今也是好友们疯传的笑话了。
季菱养病期间没办法工作,也没了什么生活压力,学数学出身的她就在大A市场里小转了一圈,竟然在缅A最绿的那几年赚了个盆满瓢满,一圈好友几乎全成了她的信众。
季菱玩股票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徐寅的好友们也都有自己的资产配置安排和专业的投资顾问团队。奈何就有脑壳儿硬的犟石头,坚信自己也能在缅A中玩出奇迹。
下场就是被套得死死的。
季菱回回劝说钟子默回头是岸,找个投资顾问是正经。不能回回被套牢然后跑她这里来问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她甚至不明白钟子默为什么要买入那些看一眼K线走势图就知道是垃圾的股票。
但是如今钱来得很快的一线小生钟子默固执己见。
他如今在一部与德泰合作的职业剧《熊市》里饰演一个股票经纪人。剧是边拍边播的模式,根据观众的反应决定未来的角色和剧情,对演员和制作团队——尤其编剧和导演的考验都很大。
《熊市》目前一共签了三季,也算是这两年热度最高的剧集了。
钟子默说,他得时刻学习着关于角色的一切,亏的钱就当是交学费了。
徐寅觉得这小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他家想想身上。对这件事恨得牙痒痒。
但钟子默绝口不提季想,他自然不能主动把话柄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