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从其他荒郊野岭前来的鬼先后涌入这条鬼街,普通人在这群鬼影中穿行,自身的磁场难免会被干扰。
司珈晔只觉得自己置身于某家大型家电城的电视机专卖场,耳边同时响起的声音纷杂不一,忽远忽近,当她静下心听取抓住神经的某段对话时,又会被另一道声音盖过分夺注意力。思绪就像掉入碎纸机的纸张,在机器的运转中痛苦地被剥夺自我,一触即溃。
呛鼻和辛辣冲击大脑,体温和喉咙灼热异常,司珈晔缓过神,按耐住咳呛,趁樊居树不注意,将那管提神醒脑的芥末塞回口袋。
纸条上给的地址是一家常有鬼光顾的旅店,名叫12号旅馆。从外观上看共有三层,对比下来只有现世的两层楼高,大概六七米。
12号旅馆的经理接到通知,站在门口亲自迎接樊居树,司珈晔还没死心,反复询问是否还有其他空缺的职位,全都一鬼满为患和不适合给回绝了。
问清楚原因,居然是司珈晔这种形象不受欢迎,身形太高,还有肌肉,穿搭难以入眼,长相和气质也没有樊居树讨喜可亲。
司珈晔暗骂:最好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旅馆经理说,这里缺个迎宾,这种形象展示类的工作一般只会挑选人类入职,需要符合大众审美,人以稀为贵,只要这类人站在那里,不动一根手指头,就能在无形中吸引客源。
说是迎宾,其实更像是块形象招牌,因为樊居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里,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合格了。
工资方面不会支付钱币,会用等价的物件作为交换,工作时长便是鬼街开张到歇业在内的五个小时,非工作时间不可擅自外出,只能待在旅馆的员工间里休息,直到下一个工作日才能出来走动,违例者会失去这份工作。
樊居树显然不了解求职入职方面的流程,跟在老手司珈晔身后看着她把事情安排妥当。
她们此次前来本就是为了探听消息,工作也只是幌子,不用签合同就等于没什么限制,司珈晔叮嘱,想跑路随时可以。
她们计划是樊居树安插在鬼群里搜集情报,司珈晔返回安全屋寻找那些外出失踪的人到底去了哪里,搞清楚安全屋存在的真正原因,看管好其他幸存者。之后交换情报进行总结分析,最后准机会深入内部接触到鬼域的域主和其精神寄托。
鉴于进入鬼域后的个人行踪无时无刻地暴露在域主的眼皮底下,行为背后的最后目标高悬于头顶,再怎么掩饰也无济于事,域主只手遮天,事态必定会因为两人的选择而有所变动,好像只有不断的试错才能找到破局之路。
现在只能算一步,走一步,避免受困于一处死角,尽量地抓住机会多行动,掌握各种情报为自己开路,不让自己彻底茫然在这片迷宫里。
她们相处的时间不算长,现在因为各种原因需要被迫分开,又都是实际经验少得可怜的新手,两人不免都有些在意对方。
虽说有樊尘在旁保护,但是让樊居树孤军深入敌营还是有些不人道,司珈晔放心不下这孩子,万一留下些心理阴影怎么办?
看她懵懂地站在门口,窘促地收敛着自己的举止,任由路过的鬼们把自己像商品一样驻足贪婪地打量,尽管不明白那些眼神里藏匿的含义,她还是尽责地站在那里完成自己的任务,口袋里的樊尘蠢蠢欲动。
司珈晔于心难忍,背靠大门凌厉地站着,冷眼扫过并吓跑了一众目光在樊居树身上停留的鬼,刚要提议换个方法。
樊居树出言宽慰:“小司没关系,我能保护好自己的,这是检测我是否能够独当一面的第一步,成长的道路上总是风雨交加,免不了摔倒和迷茫的。”
说出心里话后,她的站姿放松了很多,嘴唇也不再颤抖:“其实这样做也不光是为了我自己,安全屋里的人还等着离开这里,你说过的,今天的我们是拯救者,想到这里我可是充满了干劲呢!”
司珈晔站在她身后,失神地垂眸注视了很久。
“你等我。”抛下这句话,司珈晔大步流星地走进旅馆。
旅馆经理观察了两人很久,见司珈晔还没放弃,苦口婆心地开始赶人:
“你怎么还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你这种糟糕恶心的形象会吓跑多少客人啊,如果还想你的伙伴有个安稳舒适的工作环境,就识相点赶紧远离这里。”
司珈晔忍耐住想要海扁他的冲动,无视过路鬼的鄙夷眼光,直接问:“门口迎宾的工作内容是不是只要本人在那里站到下班,不违背这条规定,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旅馆经理懒得跟她再多废话,敷衍了事:“对对对,只要不缺席,随她便。”
“这可是你说的。”司珈晔弯唇一笑,意味深长。
门口的樊居树一直向内张望,司珈晔翻找着背包朝她走来,进入旅馆的鬼纷纷侧身闪避。
“居树,实话告诉我,你惶恐吗?接收这些鬼的目光时有感到不适吗?”司珈晔边说边掏出胶带和短柄刀。
樊居树修养手册第54条:不可言心不一,违背内心。
“嗯,惶恐,”樊居树斩钉截铁地点头,想到自己之前的豪言壮语,她忽的泄劲,轻声说道,“不过,我会努力让自己勇于面对的,我可以……”
“好啦,”司珈晔打断煽情,“以胆魄打磨成长,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别紧张,坦然点,循序渐进嘛,激励之言一次就够了,说太多肩膀会酸哦。”
“嗯!”樊居树眼眶一红,咽下哭音,吸了吸鼻子,“小司,你真好……”
“行了行了,少说肉麻话,”司珈晔站起来,背光而站,高挑的阴影遮住灯亮覆在樊居树脸上,她沉声,“希望我接下来要做的事,还会让你认为我是一个好人。”
“哼?”樊居树愣愣地仰着头,彻底收住声音。
“那个傻缺经理说了,你只要在这里站到下班不缺席不早退,就算完成工作任务。”司珈晔把背包里的黑色连身雨衣披在樊居树身上,拎起她的胳膊就往袖子里塞。
樊居树不明就里,呆怔地任由司珈晔把雨衣的最后一颗纽扣系到脖子。
“抬手。”
樊居树费解但照做,紧接着,茫然中,右手多出一把短刀,刀柄在上,刀尖在下。
“握紧。”每做完一步,司珈晔不会关注成果如何,头也不抬地蹲下身,专心准备下一道程序,这样做也是在冷脸驱赶无聊的围观群众。
撕开透明胶带,司珈晔照着樊居树的手比对了一下,她在想怎么绑不会太难受,而后一圈一圈地缠绕上。
“会不会太紧?”绕完几圈,司珈晔看向她的眼睛。
背包是好友姜莎刚买给司珈晔的,刀子开过光,能辟邪,她出发前没有检查背包,直到刚才才发现这把刀。鬼域里的变数太大,万一存在樊尘也无法抵挡的力量,樊居树力气不足,碰到想要抢夺刀子的鬼也没那么容易得逞。
樊居树试着握手又撑开:“不紧。”
“好。”司珈晔又绑紧了几圈。
“现在呢?”
樊居树大致懂她的意思,动动拳头:“嗯,刚好!”
“扣子呢?紧不紧?”司珈晔看着她的脖子。
闻言,樊居树努力伸长脖子感受着,明显有些难受,还没等她说明情况,司珈晔一抬手,“叩”的一声后,收回食指。
“嘿,不难受了。”樊居树咧着嘴,如释重负般憨笑。
“早说嘛。”司珈晔轻笑,轻拍连帽下的脑袋。
“嗯……好像还少了点什么。”司珈晔摩挲着下巴,靠近樊居树的脸端详着。
“居树啊,你凶起来是什么样的?”认识到现在,司珈晔从没见过她发火生气,一直都是副和善友好的模样。
樊居树纠结起来:“我不能凶的,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会生气,真的不会……”她声音低矮,越说越没底气。
“好吧,交给我。”司珈晔也料到了,她抽出一张面纸揉成皱巴巴的一团再展开,随后将纸卷成并不笔直的条状。
“啊——”司珈晔的嘴张成一个“口”字,发出一串长音,示意樊居树照做。
“欸!对了!”长久没有清醒神智,司珈晔过于投入,她把卷好的纸放进靠近后槽牙的位置,让樊居树咬住。
“抱歉啊,这次没有带棒棒糖,而且未成年不能抽烟。”司珈晔出于无奈只能想到这个法子。
她又从包里掏出一盒火柴并点燃,在那根纸条的尾端稍微燎了一下,故意让那里的颜色变得焦黑,掉下点碎屑效果会更好。
“居树啊,想象自己是一个冷血孤傲,人人畏惧的雨夜杀手。”司珈晔说完这句话,目光一冷,自己先投入的狰狞着脸色,嗓音低沉哑声嘱咐,“今晚我们的目标是——”
“干掉所有鬼。”司珈晔弯着腰,近乎低吼的气音贴在樊居树耳边说。
过人的浮夸演技感染到不经世事的樊居树,她重重地颔首,眼神坚毅果断地重复:“嗯!干掉所有鬼。”
造型搭配完毕,过路的鬼基本不再投射令人生恶的目光了,一个个只顾着自己低头走路,樊居树的压力明显减轻了不少。
这也是司珈晔的最终目的,消除一切恶劣的视线,扫清障碍,尽可能地维护樊居树的成长环境。
两人的行为没有耽误旅馆的正常营业,旅馆经理虽有不满也不敢生事。
知道即将分开各自行动,樊居树一扫凶态,眸光闪烁,站姿都有些不稳。
“行啦,”司珈晔无奈,不轻不重地揉揉樊居树的脑袋,“我现在不走,再陪你一会儿。”
说罢,她拿出背包隔层里的浅绿色毛巾,在腿上对折好,左叠右叠,有了大致的外形后取下手腕上的发圈绑好,一只简单生动的毛巾小熊制作完成。
“让它代替我跟你一起行动,”司珈晔捏住熊脑袋,另一只手扯开雨衣的口袋边缘把它放进去,“它不爱吃肉,对绿色蔬菜情有独钟,请你谅解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