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昭站在洗云堂院子里,仰头望着四四方方阴沉的天,眼中无尽迷茫,一群鸟儿啼叫着从他上方飞过,仿佛在嘲讽他没它们自由。
“轰隆隆……”
雷声闷滚。
厢房传来婴儿的哭声。
璟昭瞬间回神,立刻冲去厢房看。
玉晴这回也不拦他了。
为他掀开门帘跟着进去了。
厢房没有炭盆,却暖乎乎的。
玉晴道:“大爷疼两个小主子,怕冻着,地龙一直烧着。”
璟昭没搭话,掀开隔帘忙去看孩子。
两个奶妈抱着孩子正撩着衣襟准备喂奶,璟昭立马放下隔帘转过身。
站在原地静静听着孩子们咕噜咕噜的吞咽声,指甲不知不觉掐进了掌心。
两个孩子吃了奶也不哭了,璟昭再次掀帘,小团子们脸蛋圆圆的似乎长胖了些。女儿在奶妈怀里扭来扭去,儿子倒是安静,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爸爸抱抱。”璟昭刚接过儿子,“哇”地一声,小团子大哭起来。他太久没抱孩子,有些手足无措,轻拍着襁褓哄,“噢噢怎么了宝贝,不想爸爸呀。”
“许是没吃饱,我再喂喂。”奶妈说完伸手接。
璟昭爱惜地亲了一口才递给奶妈。从另一奶妈手里接过女儿,给她拍着嗝往帘外走,“你想不想爸爸呀?”
女婴打个奶嗝,裂开冒着奶泡的小嘴咯咯笑了两声。璟昭用围在她脖子上的口水巾给她擦掉,稀罕死了,“小样儿,会笑了。”
他抱着孩子悠来悠去,一会亲一下一会亲一下地。
他可太想两个孩子了,在厢房呆到很晚,两个小团子睡了他就坐在床边一直盯看着,唇角勾着浅浅和蔼的笑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直到玉晴说,“大爷往回走了,您该去喜房等着。”
他脸上的笑意立马消失。
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
本该高兴的日子,璟昭却坐在大红喜床上掉着眼泪。
他哭自己,可能永远离不开这个牢笼了。
李光宗今天没少被灌酒,醉醺醺的,进屋时身子都有些晃。
他走到璟昭面前,拇指温柔地帮他擦眼泪,“别哭。”
璟昭绝望地闭上了眼,为了两个孩子,他不认命怎么办。
李光宗推到他,解他的衣裳,解不开,粗鲁地拔扣子,他没有反抗。
李光宗上位,掌心抚过他肚皮上的丑陋疤痕和那一道道西瓜纹,道:“什么时候消下去?”
下不去了。
璟昭不想理他,偏过了头。
他沉声道:“掉过去。”
圆房。
李光宗喝完酒比以往更厉害,窗外疾风大雨猛烈来袭,抽打在玻璃窗上,哐哐铛铛,像要把窗抽碎。
“大爷大爷!”
玉晴收了伞在外面急促拍门。
李光宗眉头一拧,猛地,
“畜生!”
李光宗随意披了件大衣出来了,“说。”
玉晴放低声音,“李护院在外面侯着,称有急事。”
李光宗伞都没打就往外走,玉晴忙要给他撑伞,他却道:“留下,听着夫人吩咐。”
院外的李司撑着伞,见他出来,赶紧上前把伞挪到他头顶,“大爷,元公子回来了,跪在府外。”
李光宗怔了下,“去看看。”
府门外,卓元跪在大雨中抽泣着,身子都湿透了。旁边跪着他当初带走的婢女玉欢。
“回来干什么?”李光宗站在门檐下雨淋不到的地方冷冷地问。
“大爷,元儿知道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我不是来搅您洞房花烛夜的,实在是……”元儿抬胳膊抹眼泪,“元儿没地方去了!”
“怎么回事?”
玉欢抢说:“我们出了京城到霸州地界,遇上了女娲山的土匪,截了我们上山,把我们的金银细软全收了,让我们当……”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停了嘴。
“当什么?”
玉欢咬咬唇,转了转眼珠:“当……当奴隶干粗活,干不好就挨打。采买的小哥心善,让我们藏在采买车里跟着下山,放了我们一条生路,我们也是无处可去了。”
女娲山的土匪,无恶不作,远近闻名,李光宗听说过,大当家的外号红江龙。
比青鱼寨的人混蛋多了,奸淫掳掠……
卓元咣一个大响头磕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求求大爷收留元儿,不求能伺候您,当牛做马都行,求求大爷。”
咣咣又磕好几个。
李光宗深深吸了口气,他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弄个旧情人在府里算怎么回事,璟昭可不好哄。深思熟虑后对李司道:“送他们去百花厅,找几个人看着,不许出门。”百花厅是齐家原来的宅子,他给改了名。
李司送卓元主仆去了,李光宗独自回洗云堂,雨越下越大,他快走两步,一道闪电劈在了祠堂上方,他心里总感觉不踏实,转了方向,往祠堂走,准备去给母亲上柱香。
祠堂庄重严肃,铺着卍花地毯,供奉的是李家先人,其他大家族少说牌位也有上百个,而他家少得可怜,只有十几块,非常冷清。最上面的是纯金打造的老祖宗牌位,最下面的是他父母亲。
三炷香点燃,李光宗跪在黄色团垫上,虔诚三拜,“儿做了逆子,视为不孝,日后与爹娘团聚任凭处置……”
香头“啪”地同时断了,烫得他手指一哆嗦,香撇在了地上。
刚点了新香,祠堂门轰然被撞开,一个男人浑身是血,狼狈地滚了进来,“李爷完了都完了!青鱼寨让人端了!就活下来十个兄弟!”
李光宗回头一看,是刀老三,衣衫褴褛,耳朵少一个,伤口处滋滋往外流着血,他迅速将香插在香炉里,“发生什么!”
刀老三名义上是李家的商船水手,一身的伤急慌慌来没人拦着,值夜的下人告诉他大爷往祠堂去了,怕有重要事禀报,不敢耽误。
“使馆区的洋人护卫队,雨夜上山,大炮轰了寨门,他们武装精良,步枪手榴弹,百十号弟兄全死了!”
李光宗极怒,霍然站起,咣给他胸脯一脚,给他踹躺了,“六国饭店的土匪是你的人?”
刀老三吐出一口鲜血,连忙爬起来,狗一样跪趴在李光宗面前,“那帮洋鬼子,牲口!喝完酒……”他哽咽,脸憋得通红,“糟蹋死了我的小倩!她肚子里还揣着我的种,不报仇对不起我那未出世的儿子啊!”
李光宗俯身,一把薅住他头发,“你他妈想让爷死?”
“这这万万不敢。”
“给我滚。”李光宗扔开他。
刀老三涕泪横流,直磕头:“您不能不管兄弟啊,大哥二哥全给您卖命死了,当年我可是为您杀了那睿王爷,搜刮出王府十车珍宝,一样没留全孝敬给您了,对您是忠心耿耿啊李爷!”
李光宗额头凝起,“嘴给爷放老实点!”他摩挲摩挲翡翠扳指摘下,丢在刀老三面前,“拿着它去西郊矿场找高老大调人,打下霸州女娲山,给爷宰了红江龙,以后那山头,归你。”
“咱,咱不打洋鬼子?”
“你干得过洋枪大炮?”
“这这我我……”
李光宗蹲下,拍拍他血呼啦的脸,“先带着弟兄们安身,拿下女娲山招兵买马,给爷打通一条前往关外的商路。洋鬼子,来日方长。”
“好,好好,”刀老三点头,“听李爷的。”捡起扳指,仓皇地滚了。
李光宗的世界安静了,耳畔只有哗哗下不停的大雨声,他缓缓起身,也准备回去了,一抬眼,璟昭打着黑伞,怀里还抱着一把,站在祠堂门口一动不动,正直直死死地盯着他。
一道闪电掠过,李光宗脸色大慌。
“璟昭。”
璟昭扔掉撑着的伞迈进祠堂,走到他面前,用怀里那把伞伞尖戳住了他心口,“是你杀了我阿玛?”
他声音很轻,却让李光宗身上发寒。
璟昭在喜房看着外面的电闪雷鸣惴惴不安,担心孩子受惊,就去看孩子。玉晴说小主子们睡下了没惊着,璟昭要走,她又说,大爷出去没打伞,您拿着伞去迎迎,大爷心软,一感动,日后李家还不是您说了算。
玉晴心思细腻,看出来小公子和她家大爷似乎不像从前那般感情好了,以前小公子来洗云堂热情又主动,如今孩子都给大爷生了却不爱笑了,总是冷着一张脸,肯定是和大爷闹矛盾了,她想帮他们缓和缓和。
璟昭拿着伞去了,是想借这个机会和李光宗要个赏,他想让季全过来陪他,要不他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心里太苦。
拐角处看到李光宗的身影往别处而去,他好奇,就跟着,跟到了祠堂,想等李光宗出来,雨幕中却见个人跌撞地跑来,忙躲起来。
那人撞开祠堂门时候他猫在柱子后看清了,是从大姐院子里出来的刀疤男。他更是好奇两人到底有什么秘密,结果就听到了让他震撼的对话。
璟昭戳着李光宗步步紧逼,眸中的仇恨火光要烧出来了,“李光宗,是你勾结土匪杀了我阿玛,对吗?”
李光宗后退着身靠到了供台,两侧的红烛晃了下,“没有。”
“没有?”璟昭笑了,笑得可怜,“当我是聋子?你的刀疤水手住在青鱼寨?谁不知那是土匪窝子!”
李光宗有些不高兴,“为什么要偷听别人谈话。”
璟昭唇瓣颤抖,眼含泪花,“李光宗你恨透了王府吧,你当初说,颠倒是非,我想了很久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无非是你认为我阿玛害死了你祖父!不,是你祖父先打死了我祖父,阿玛秉公办事将你祖父下的大狱,怪就怪你祖父身子弱,在狱中病死了,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当我长大,阿玛跟我说这些,我都没恨过李家,因为本王觉得冤冤相报何时了,就让那些旧怨过去,”璟昭突然拔高声音,“你凭什么恨王府!凭什么杀我阿玛!!”
李光宗眸色一暗,也来了气,“是!爷早就想杀爱新觉罗丰善了,可爷没有!”
璟昭握紧伞柄咵嚓往前一捅,红着眼睛朝他嘶吼,“他说为你杀了睿王爷!不是你指使的是谁?!!”
李光宗被捅得心口有些发疼,喉咙滚动,欲言又止,终还是说了四个字,“李某不知。”
璟昭咬着后槽牙手上力道开始加大,就像他拿的是剑,他要捅死他,“李光宗,你睡我的时候是不是想着,这是睿王爷的儿子要狠狠草?”
李光宗眼神闪躲,明显心虚,他抓住伞头往前一拉,把璟昭拉进了怀里,紧紧抱住,“没有。”伞落地。
“别恶心我!”璟昭激烈挣扎,拳头使劲锤砸他后背。
他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李光宗无耻得让他恶心,怪不得第一夜时对自己那么狠,原来是祖父阿玛死了,他在把仇恨报复在自己身上。
娶他也是在羞辱他,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他爱新觉罗璟昭,是他李光宗身下的玩物!
太恶心了,璟昭回想起承欢在杀父仇人身下的那些夜,“呕”一声吐了,吐李光宗一身酸水。
湿着眼睛,无力地问了句:“李光宗,你会杀了我吗?”
李光宗眼眶也红红的,完全没顾身上被吐脏,就像要把璟昭嵌进身体里似的,搂得更紧,“不会。”
“我会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