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意澜呼吸一滞,忙从灯下挪开,怯着脸在一旁不知所措了许久。
那双眼睛,无论了看多少次,都会瞬间令他心慌一霎。
明朗背后隐着暗潮汹涌的情绪,沉默背后是扼断喉咙的控诉。
总也看不透。
在他走神的时候,庞若竹微微皱眉,疑惑地朝四周看了看。他感觉有人在周围,可是找不出来。
“苍岐,你有没有感觉周围……”
“欸?周围有人是吧,先生你也这么感觉啊!我还以为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打地铺数上街卖货钱的凡不识跳了起来,使劲点头道:“赵姨也和我说好像有人在盯着咱们!”
萧意澜屏住呼吸,踮着脚一颠一颠往门那边挪。
不是,实体会对灵识有感应吗?!庞玺编写的书上压根不是这么讲的啊!
他好容易挪到了半掩着的门边,一个闪身出了去。
好险,差点就要被感应到了。
他松了口气,拍着胸脯一抬头,竹林葱茏遮掩,其后有道黑影。
真有人啊?!
他心提到了嗓子眼,慢慢靠近那道黑影,看清了那人的容貌后,他彻底愣住了。
江泽海?
鸳鸯眼薄唇,不是他是谁?就是眼睛黑着,还没有那湖泊的颜色。
江泽海官服锦带,戴着金璎珞项圈,正眯着眼打量着窗光晦明不定的竹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意澜一脸警惕地挡在门口。
只见江泽海神色莫测,似乎暗暗下定什么决心,朝竹舍走来。
有破门而入之心?
可他就这么悄无声息走到竹舍门口,顿住脚步,和萧意澜就差半尺距离。
然后从包里掏出了一袋满满的银钱放到了地上。
萧意澜一愣,纳闷地自言自语道:“这什么意思,大发慈悲?谁敢要你的钱啊。”
江泽海放下银钱后起身,萧意澜被他腰间佩戴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和田美玉,清莹无暇,半个手掌大小,上面雕刻着一位貌美女子,要细看才清楚,远观只是模糊一个轮廓。
“还是个情种呢,”萧意澜蹲着研究这块玉道,“这是哪位啊?”
江泽海没有给他过多的研究时间,抬眼打量了一番竹舍,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真是奇奇怪怪的一个人。”萧意澜被他突然转身的动作吓了一跳,不满道。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边际,萧意澜才回到屋子里面。
他挨着还在奋笔疾书的庞若竹坐了下来,瞧着角落里的苍岐数钱,看着从棚子里回来的赵雪英关窗户,慢慢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
萧意澜伸伸懒腰,听见赵雪英在和别人讲话:“望舒,要不要吃茶糕?”
回答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声音柔和:“好啊,我最相信赵姨的手艺了。”
他好奇地走出去,看见了屋檐下和赵雪英并肩而立的余望舒,宕机在原地。
这可不就是江泽海玉佩上的那位吗?!搞了半天那钱压根就不是给庞若竹用的,而是给余巡抚的宝贝女儿余望舒用的!
好你个江泽海,夹带私货啊。
萧意澜震惊之余,还不忘看看赵雪英做茶糕没有。因为上次的饼真的很香,所以他这次想看看茶糕是不是也美味可口。
余望舒静静地拿着书倚在屋檐下,书页翻了一页又一页,模样美好。
岁月翩然始于指尖,逝于指尖。
如画!萧意澜感叹道。
似乎是注意到余望舒专注于书,连翠叶飘落肩头都没有发现。
不远处的庞若竹笑着走了过来,没出声打扰正入迷的余望舒,转向赵雪英询问茶糕的进展。
喧哗声远远飘来,马蹄声伴随着吹打声步步逼近。
在场的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那声音的来源处。
“谁家办喜事呀?阵仗这么大。”萧意澜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道。
不想没多久这热闹便看到了自己这边。
接亲的人趾高气昂地念着诏书,目中无人的态度让萧意澜看了想上去打一顿。
“什么陛下?听闻女子贤良淑德便问也不问,要直接接走?这和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啊!”
萧意澜气愤不已。他转头看向庞若竹,庞若竹眼眶湿润,却只是无奈地叹息。赵雪英停下手中的动作,眼里满是悲哀。
当噩梦降临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才会明白原来世道还能再难些。
陛下做这样的事情,就连他们也司空见惯了,他们束手无策。
沿途的百姓更是麻木不仁地望着轿子,打量着这次的配置,摇着头互相询问,问的是这次哪家的女儿遭了殃。
拆装轿子的工匠们等候在旁边,脸上也没有一点喜色。
余望舒把书交给庞若竹后,没再说话,坐上了轿子。
工匠们开始动手装轿子。
轿子一点点完工,宛若一座金光闪闪的宫殿,也如铜墙铁壁般切断了她逃跑的所有可能。
接亲队伍吹吹打打着走了,踏倒了沿途的栀子,仔细听还能听见低低的哭泣声。
那声音喑哑着,被抬远了。
在彻底睡过去之前,萧意澜终于想出来怎么形容这个轿子了。
棺材,坟墓,土馒头。
吃人的玩意。
这次眼前一黑,再次醒来的时候,大雪扑朔漫天,几乎要将竹舍淹没。
他摇摇头清醒过来,走近竹舍。
他怀疑自己看花了眼,怎么堂前挂着黑黑的祭字。
不对,祭字是黑的,它周围围着的,是惨白惨白的幡。
再往下看一点点,那就是一具薄棺了。
扶着棺的庞若竹神色抱恙,双眼呆滞,泪水滴滴答答往下落。他就这么跪在棺材旁边,扶着棺材,也要死去了一般。
他确实病得快要死去,只不过这要命的伤寒先要的不是他的命而已。
这个时候不应该喊他若竹了。
“郁离……”萧意澜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