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望舒的金丝终于恢复灵活,如闪电般缠住近旁守卫的脖颈。与此同时,谢非虞身形一闪,已同步跃至沧溟巨口上方,火焰在指尖凝聚成刃。就在他即将出手的瞬间,守卫们突然集体睁大了所有眼睛——那些瞳孔不规律地转动着,看得人头晕目眩。
“别看它们的眼睛!”谢凛喝道,几乎是同时,谢非虞甩出银铃,清脆的铃声暂时打断了守卫们的精神控制。
但也就是这一滞的工夫,谢凛的剑气再次被水雾化解。谢非虞在空中翻身后撤,落地时单膝跪地,指尖火焰明灭不定。
"看来不行。"谢非虞遗憾地摇头,侧身避开守卫甩来的鱼尾,还不忘调侃,"叶姐姐,你的金丝都快要变成渔网了。"
叶望舒咬牙:"阿虞!现在是说俏皮话的时候吗?"
"紧张什么?"谢非虞指尖复又燃起熊熊的幽蓝火焰,在浓重水汽中艰难地愈烧愈旺,"反正大小姐已经带着村民撤了,我们就算打不过——"
"——也得拖到他们安全。"谢凛冷声打断,剑势陡然凌厉,霜气再度短暂地逼退了周遭水雾,但更多的守卫正从四面八方涌来,看上去似乎无穷无尽。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谢非虞眯起眼睛,突然笑了,"那座宫殿的阵法......当年七个修士能用它困住沧溟,我们也可以。"
"但阵法需要献祭。"叶望舒脸色发白,"难道要......"
"噢,这个啊。"谢非虞眨眨眼,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你们来救我之前,我看了壁画,上面写了别的启动方法。"
他转身走向湖心,幽蓝的火焰在水面上铺就一条燃烧的路径,将翻涌的浊浪尽数逼退。银铃在他腕间轻轻震颤,发出清脆的声响,与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
他背对着二人挥了挥手:"交给我吧。"
连翘站在半山腰的松树下,背后的湖面波涛汹涌。她看着村民们陆续撤进山洞,数了数人数,与村长确认没有遗漏后,才松了口气。
芸娘跪在地上,双手不住梳理着阿囡的长发,仿佛这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她的口中念念有词:"阿囡……阿囡……"
连翘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婆婆。"
老船夫猛地抬头,蓄起的泪珠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姑娘琥珀色的澄澈眼睛中倒映出她扭曲的面容:"你、你要干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你,"连翘直视着她的眼睛,"你有没有想过,阿囡希望你这样做吗?她靠吸食修士而活着,真的算活着吗?"
芸娘的表情凝固了。
"她把我和谢非虞拖下水,却没有吃我们。"连翘继续道,"她带我们去了那座宫殿,撞开穹顶,叫醒了守卫……"
"她、她那是……"芸娘的声音颤抖着。
"她那是想让沧溟醒过来,"连翘轻声道,"因为十年之期又到了,阵法已然衰弱,需要新的祭品。而她们——"她指了指不远处与村民们远远隔开,正好奇打量四周的雨童,"这些女孩,已经不想再看到村里有新的孩子被献祭了。"
芸娘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不……不是这样的……"
"你其实知道,对吗?"连翘盯着她,"从阿囡放弃攻击我,转而攻击谢非虞的那一刻起,你就明白了。"
芸娘的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又变得疯狂:"那又怎样?!你们这些修士都该死!你们收钱办事,水平不够,却要我们的孩子去死!"
连翘没有反驳,只是转头,盯着雨童没有瞳孔的眼睛,轻声问:"阿囡,谢非虞的血不一样,对吗?"
雨童阿囡歪着脑袋,海藻般的长发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她腐烂的小手抓住连翘的衣袖,在昂贵的云锦料子上留下水渍。少女却浑不在意,反而将另一只手覆在雨童手背上。月光下,活人细腻的肌肤与鬼魅青白的指节形成鲜明对比。
在她鼓励的目光中,阿囡点了头。
"他虽然已经不是小孩了,但他的血可以代替祭品,对吗?"
雨童又点了点头。
芸娘的表情彻底崩溃了:"不……不行……阿囡,你不能这样……"
连翘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她与谢非虞似乎离得太远了,不得不忍受着共生蛊带来的心悸与隐痛,垂着眼睛道:"芸娘,你们是无辜的,阿囡是无辜的,她本来可以幸福快乐地长大。"
她顿了顿。
"但他也是无辜的。"
寂静的山中回荡着远处汹涌的波涛声,几颗星子躲在薄雾般的云后
今夜没有月亮。
少女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所以,抱歉了,我不会让他死。"
连翘转身朝山下走去,一只冰凉的小手突然抓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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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上,谢非虞的幽蓝火焰已经铺成一条燃烧的路径,直通湖心。数十只守卫疯狂地想要突破这条防线,却被谢凛的霜白剑气与叶望舒的金丝大王死死拦住,无法靠近那处火焰凝结的屏障。
少年的发尾即将淹没在翻滚的黑色波涛中。
"阿虞!"
谢凛大喊,霜气在水面凝结出数丈高的冰墙,挡住守卫的攻击。他向来冷峻的面容罕见地出现裂痕,却在看到谢非虞动作停顿后卡了壳,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性子太冷了些,而有的话长时间不说,便愈发难以启齿。
最终还是叶望舒替他开了口,姑娘的金丝缠住几只守卫的脖颈,高声道:
“万事小心,千万注意安全!”
谢非虞笑了笑,没回答,化作小小的黑点,连带着那些幽蓝火焰一起,消失在湖面尽头。
夜晚的湖水冷得刺骨。
他纵身跃入水中,幽蓝火焰在身周形成气泡,将浑浊的湖水隔绝在外。
笼罩水下宫殿的透明屏障已经破碎,发光的鱼群没有方向地乱窜,谢非虞灵活地避开四处游弋的守卫,朝着深处潜去。沧溟的本体——那座巨大的宫殿正在缓缓蠕动,伸出许多条章鱼手臂在水中舞动。
“找到你了。”谢非虞眯起眼睛,看向沧溟身下那个散发着血腥味的青铜鼎。就在他即将靠近时,整座宫殿突然剧烈震动,一条粗壮的手臂横扫而来。
少年身形一闪,银铃化作短刃斩断触须。更多的手臂从宫殿底部冒出来,谢非虞在狭窄的缝隙中穿梭,艰难地朝着青铜鼎的方向行去。
他双手捏诀,靛青色的火焰熊熊燃烧蔓延成火海,将附近作为沧敏眼睛的贝壳灯灼烧得闭合起来,迸出一股股粘稠的液体,在接触到少年衣角的瞬间腐蚀出一道道裂口。
“嘶,”他嫌恶地皱眉,“确实很恶心啊。”
终于,他一个翻滚落在盛满浑浊血液的青铜鼎前。
他把曈昽注入手中银铃,幻化成两枚小巧精致的匕首,接着用指尖划过匕首锋利的边缘,将鲜血滴入青铜鼎中。
血液接触鼎身的瞬间,地面上烙印的符文次第亮起,幽蓝光芒顺着龟裂的脉络流淌。
"果然有用。"他低笑一声,又拿起匕首往手腕上来了一道。
沧溟的嘶吼透过水波传来,庞大的身躯剧烈抖动,震得四处簌簌落灰。七根金针从谢非虞眼前浮起,感应着妖气向上方飞去。
过了一会儿,滴答下落的鲜血止住了,远处金针朦胧的光亮停在半途。
谢非虞举起匕首,面无表情地在原先的伤处上又更重地划了一下。鲜血涌出的瞬间,他的皮肤表面浮现出黑色纹路,指甲变得尖锐起来。
金色的光芒随着鲜血坠入鼎中的声音越飞越远。
"杀光他们……"
不知何处响起黏腻的低语,诉说着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像是贴着他的耳畔传来。
"看见了吗?那些修士虚伪的面具……"
声音化作无数细小的虫豸,啃噬着他的理智。
“你明明可以……”
“撕碎他们的喉咙……”
“就像当年那样……”
“够了!”
谢非虞的喉间溢出低吼,猛地咬破舌尖,铁锈味在口腔炸开。他单手结印,迫不得已把一枚匕首重新化为银铃,绕在手腕上发出清越声响,勉强压住翻涌的杀意。
“可怜…无能软弱之辈……”声音逐渐不甘心地低下去。
少年松了口气,但皮肤表面细密的黑色纹路不褪反增,他的耳朵逐渐变得长而尖,上面生出毛发,像某种凶兽的鳞甲。
"真是...麻烦啊..."他侧耳听了下上方的战斗声,喘息着又划开一道伤口。
沧溟的挣扎似乎越来越弱了。寂静的湖底,谢非虞能听见自己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翻涌的暴戾与杀戮的欲望正在侵蚀他的理智。
说不上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还是共生蛊的两个宿主离的太远引起的连锁反应。
谢非虞视野边缘泛起血色,银铃在手腕徒劳地叮咚作响。
每滴落一滴血,诱哄的低语就在脑海中回荡一次。但银铃的声音始终未断,像一根细线般拽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就在意识即将被吞没的瞬间,头顶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少年迟缓地抬头,看到不远处飘着一团熟悉的桃红色——连翘正用避水符撑开气泡,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赶。
少女绣着金边的裙摆,绽放在水里,像是一朵凝着朝露的花。
"谢非虞!"她的声音透过水波传来,失真得有些滑稽,"你脑子进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