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阳光下,轻风扬起他飞扬的袍摆和高束的发,远远的,他的视线穿过场上的人群,直直看向她,冲她傲娇地挑了一个眉。
秦桑觉得好似暖阳照在面上,融融的。
不禁觉得好笑,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那种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特别。
久到她早已忘了那是在何时,毕竟,她连自己的真实年岁都已记不清。
这时一匹枣红色马不知从何处跑到她面前,马蹄高高扬起,马鼻子呼着热气。
马上之人笑嘻嘻地盯着她看了片刻,道:“果真是个漂亮小娘子。你是哪家的?怎么本皇子从前没有见过你?”他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问。
“嗯?”秦桑拿扇子的手一顿。
“嘿,听不懂。罢了,”七皇子夹了一下马肚子,“球赛结束再找你说话,你别走!”说罢跑开了。
秦桑还在想这人是谁,并不知此刻周围不少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谢梧一把捏住她手腕,眼神热切看向她。
秦桑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谢梧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没事,挺好,就这样,挺好。”
话音刚落,秦桑便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便是什么东西撞到自己身上,隔着并不厚实的面料,她也感受到了一股潮湿的水汽迅速浸透自己的衣衫。
烫的。
秦桑往边上让了两步,然后抬起头,见一簪花戴钗衣着光鲜的女子伸出锦帕往自己胸口伸过来,口中假惺惺地念叨着:“啊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刚有人撞了我一下……”
不等秦桑说话,谢梧已经气势汹汹往前一站,刚出口一个“你”字,就顿住了,接下来的语气也不那么理智气壮:“你……你们小心点啊。”
秦桑瞥了一眼谢梧忽然唯唯诺诺的表情和语气,不禁挑眉。还有让谢梧一下就怂了的女子?除了公主,还有哪家的?
那女子面盘圆润,眉眼温柔,她立刻招来侍女:“去,带着这位姑娘去换身衣裳,”又转头看向秦桑,“妹妹可带了更换的衣衫?”
秦桑:“……”
谢梧在她耳边小声念:“户部尚书的孙女儿,爷爷对她家有求。”
秦桑了然,户部,掌管国库钱财的。
那女子已经吩咐身旁的丫鬟:“去,将我带来的衣衫拿出一套来给这位姑娘换上。”
“……”秦桑无语,又换衣裳。
她今日这身穿着是犯了什么天条么。
她掀起眼皮看了看对面的女子,女子似娇非娇,眼里一派氤氲水汽,好一个楚楚可怜,柔弱可欺。
罢了,不过是个误会,暂且不与她计较。
那杯茶水正正溅了自己一个满怀,胸前水汽氤氲湿了一片,着实有些不好看,看来这回,她是必须要换了。
谢梧要跟她同去,秦桑却道不必,有伶仃陪着足够了。
于是主仆二人跟着那女子的丫鬟往内院走去,走到一间可供客人使用的偏殿前,丫鬟叫她们稍等,自己拿衣裳去了。
“方才那杯茶水,是她们故意的。”伶仃道。
秦桑淡淡摇着扇,想起方才谢岁安冲他远远的那一笑,弯了弯唇:“谁让你家娘子长得太出色,容易招人嫉妒呢,走吧,避一避风头也好。”
伶仃也无奈一笑。
两人在这偏殿门口安静等了会儿,那丫鬟却迟迟没有来。
伶仃正想说什么,就见秦桑忽然迈步,往一旁走去。
秦桑耳力好,她听见隔壁园子有人似乎在斗蛐蛐!
秉着站着不如看看的原则,她摇着扇子翩翩然地走了过去,跨过一道圆拱门,左边松林树下石桌旁,果然站了一群人。
石桌上趴着两个青年,正斗得兴致高昂:“金蝉子,快咬,咬,咬死他!”
秦桑走路无声,又示意旁边小厮不要声张,她走到石桌旁,也探出脑袋去瞧。
只见矮口瓷盅里面果然有两只硕大的,油光瓦亮的蛐蛐在打架,细胳膊细腿儿扯开八字腿,彼此咬得难分难舍。
其中一只个头虽大些,可已经被咬掉半根虚胡须,并被咬住撩翻露出白白的肚皮。
大家都看得专注,蛐蛐自己也顾不上叫唤了,专注撕咬。
眼看个头大的那只接连被摔翻,秦桑忍不住道:“大的要输了。”
斗蛐蛐的两人却没人抬头。
一个道“自然”。
一个道“滚开”。
说“自然”的那人约莫就是小个头蛐蛐的主人,好笑道:“怎么骂人呢,输不起啊?”
道“滚开”的那人这才抬起头,看见秦桑之后却是一愣:“你是谁?”
听见这话,先前那人也抬起头来,看见秦桑后双眼发光:“咦!美人!”
说话间,个头大的那只终于逃了,逃到一边大口喘气。它的主人见状,十分气愤地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然后叫小厮把那东西收起来,甩袖子走了。
赢了的这位青年生得五官标致,眉清目秀,笑起来时唇边有酒窝,他冲那人的背影道:“欸,六皇子,你还差我一百两哦!”
秦桑侧首再看那离去之人的背影,六皇子?
“你是哪家的,迷路了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酒窝青年说话,将秦桑的思绪拉回。
秦桑看看他,谨慎道:“小女是谢相府上的,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谢相府上的?”青年蹙眉思索,“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他家的客人?”
秦桑:“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欸,你衣服脏了?”青年的目光忽然落在秦桑的胸前,看了片刻又觉得不对,脸上微微泛红,盯着秦桑的脸道,“你……不换么?”
秦桑在这儿等了这么久都没见有人来,已经明白显然自己又被人给坑了,只得老实道:“没带多余的衣裳。”
酒窝青年蹙眉想了想,然后对身边小厮吩咐:“去,把鸢儿的衣裳拿一套过来给这位娘子。”
那小厮有片刻的犹豫,不过还是去了。
秦桑睫毛微微一闪,眼明心亮,很快识别眼前人:“都南侯府的夏侯烨公子?”
“不错,”夏侯烨点头,“你认得我?”
秦桑笑意温柔:“公子大名,自是听过的。”
“哦?你都听说过我什么了?”
秦桑好一番挖空心思的吹捧,却被夏侯烨打断,他掀开袍子坐下去,撑着下巴的样子有些苦恼,也有一些孩子气:“外界都说我是浪荡公子之首,整日不学无术的混子,亏得你能想出这么多的好词来夸我。”
秦桑心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在见过夏侯鸢与夏侯夫人之后,秦桑一度期待见到夏侯烨,觉得他也该是个通情达理宽容活泼大度之人,如今见了,果不其然,可就是觉得,太过孩子气。
若是将来嫁给这样的人,等于养了个孩子在跟前,实在是……有点一言难尽。
她也懒得在他面前装淑女了,摇着扇子笑着也往石凳上坐了:“公子不必这么说,您方才蛐蛐不是斗得极好么,以小胜大,足见能耐。”
夏侯烨眼睛微微发亮,看向秦桑:“你管这叫能耐?我娘说这是不学无术!”
秦桑继续吹捧他:“那是妇人之见,若非您眼光好,挑的蛐蛐好养得好也训得好,这小小的东西哪能有那大将军气概?这不是有调兵遣将之能是什么?”
夏侯烨从未听过这种剑走偏锋的吹捧言论,登时觉得如遇知音:“对吧?!养这小东西可费功夫了,我可是……”
这时,小厮拿着衣服来了,夏侯烨忙道:“快,拿给这位娘子换上。”
打眼一看,就知这衣衫面料不俗,颜色也甚大方难得,之前去京都成衣店里都没见过的样式。
秦桑心道,这必然是夏侯鸢的心爱衣裳,就叫她这不靠谱的哥哥拿来赠美人,若是叫人知道了,岂不又是一桩理不清的官司?
当下她有些踌躇,夏侯烨却催促道:“快去啊,你衣裳这么湿着不难受么?”
秦桑:“可我穿过以后,怎么还呢?”
夏侯烨挥挥手:“不必还了,我妹妹衣裳多,改日我再送她两身新衣裳即可,你放心大胆地去换!”
他都这么说了,秦桑也就不再推辞,含笑谢过,带着伶仃去偏厅换去了。
这衣衫的确要比之前谭无雁叫人送来的衣裳好太多,藕荷色的短襦衫搭配天青色的百褶裙,一条天青色的纱巾批帛挂在臂上,整个人瞬间明亮生动起来,叫伶仃也看得痴了。
“怎么了?”秦桑见状,问道。
伶仃却蹙眉:“只怕姑娘这么出去,更要招人嫉妒了。”
秦桑重新拿起自己的团扇:“无妨,本就是来招人嫉妒的。走吧。”
打开门,跨门槛之时,秦桑却远远地看见一抹白衣正朝她们这个方向走来。
他手腕之上,发髻之上还束着蓝布条,身形颀长,却略显瘦削。比之前宽袖长袍时少了几分清雅,多了三分少年气。
他刚抬眸,便和秦桑的目光轻轻相碰。
但他目光没在秦桑脸上有半分的停留,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变化,就那么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缓缓走来。
秦桑以为他到前面路口会转弯,去方才夏侯烨他们斗蛐蛐的方向,谁知这人竟然径直走到自己跟前来。
秦桑以为他也要进偏厅换衣服,往边上让了让。
柏意卿却也跟着挪了一下脚步,再次堵到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