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游浑身猛一哆嗦，吓得心脏停跳半拍，手上无意识就是一道攻击甩了出去。

凝实的灵力却在对方身前半寸停住，烟雾般四散开。烟雾之后，一张与他朝夕共处的，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是白照鸿。

他正一副困惑的表情，盯着许游上下打量。

许游却好像松了口气，表情冷漠地摆出掐诀的姿势：“……果然是你。”

“果然？”白照鸿奇道，“我有哪里值得怀疑吗？”

许游充耳不闻，只逼视着他：“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白照鸿更奇怪了：“那我还想问你半夜来这里做什么，炼气中期修蓬莱大阵吗？”

许游见他大有抵死不认的架势，冷笑一声：“好，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外门弟子选拔当天，你凭空出现。你到底是魔族假扮，还是新的域外力量？”

他却仍不承认：“你为什么说我是凭空出现的？我从小和彤儿一起长大，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她真的记得吗？！”许游怒喝道，“我不知你对她的记忆动了什么手脚，但她根本没有什么‘青梅竹马’！她去年一整年的活动轨迹我都了如指掌，我搬来这里之后，就住在她家隔壁！她怎么可能突然跑到那么远的一座野山上，拉着个一年没见的‘青梅竹马’回来？”

“那如果我们俩就是约定每年选拔那天在那座山上见面呢？”白照鸿还没见过许游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故意反驳道。

“我当然问过她，她根本不知道。她只知道你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许游说着，不受控制地开始遍体生寒。

即使是魔族，也很难做到在短时间改变一个人的全部记忆，不，不止一个，甚至山下镇子里的人。在白照鸿出现之前，他们从来不知道有这个人。他的出现简直像话本子作者写到一半，突然想加个新的角色，于是往前面一次性添上了这个人生平一样。

白照鸿这下真的无言以对了。冤有头债有主，造成这个情况的罪魁祸首必须出来解释一下：“这是搞什么？记忆植入还能出问题？”

“抱歉！！！之前真的没有这种情况！！！我正在上报主系统加紧检修！！！”17也没见过这事，在脑中发出尖锐爆鸣声。

质问完这个粗制滥造、漏洞百出、图谋不轨、假冒伪劣的垃圾系统，他命苦地揉了揉开始发疼的眉心，开始想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系统每次投放玩家确实是凭空塞进去一个角色，为了增加合理性，会给玩家身份增加最低限度的社会关系，也就是篡改世界原住民记忆。系统选的往往是低位世界，或者只选凡人，这样操作起来简单一些。

那么答案只能是系统拧不过许游身上天道的力量，篡改他记忆没成功。

……头好痛。

白照鸿想了想，没有回答许游的问题，而是反问：“那你呢？你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有天道的的力量？”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改动你的记忆，让你也记得我吗？天道在你身上。你装作五灵根混进蓬莱，又半夜来看蓬莱大阵，你是天道转生呢……”

他压低声音，故意俯下上身凑近了，一双血红的眼睛与许游对视：“还是——天道钦定的救世主，许万秋？”

许游脸色一变，竟然直接捏了法诀攻来！

“哎，好好说话动什么手，真没劲。”白照鸿笑了一笑，也挥出一道灵力应对。

两股堪比大乘初期的力量于蓬莱大阵前相撞后被相互抵消，平静的海面受到波及掀起一阵惊天骇浪。这一下没有分出胜负，他们却不再打，而是忽然同时抬起头看向四周天空——有什么东西把目光投了过来！

许游突然急切道：“快走！”

他一刻都没有犹豫，并指撕开空间裂缝，扯着白照鸿一起冲了进去。随着二人身影消失，裂缝立刻愈合。

郊野的海面瞬间上空空如也，只剩夜晚的海面还没消化掉全部冲击，汹涌着。

那道视线落在此处，逡巡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又缓缓离去。

从空间裂缝再出来时，已经回到了外门那间小院。

白照鸿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刚才那是？”

见许游还是盯着他不肯回答，他无奈道：“你不要再怀疑了，我真是好人。你看我来蓬莱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我要想干坏事早干了。”

许游又恢复了之前沉默寡言的样子，他抬手撑起一个结界，将他们两人笼罩在其中：“我不信。你为何提起许万秋？”

自前世天道把他救回之后，世界上所有除他以外的“许万秋”就已被全部抹去，哪怕是半神来了也不可能知道他的存在。

“好吧。我的确是域外之人，因这个世界天道破碎前来修补，并无恶意。”

白照鸿见许游不说话，自顾自道：“据我所知，天道钦点的救世主名叫许万秋，今年三十九，而你才十七岁，显然不是原来那个。但你身上又有残存的天道，我原以为你是天道转生，既然不是，那就是天道助你转生，让你有了规则之力，也能隐姓埋名重新做人。”

许游——许万秋没有反驳。

“……所以，你上辈子应该是救世失败了。那么是什么让你失败了呢……是刚才那个东西？”他仍然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好像不知道这是事关世界存亡的大事一样。

听到这里，许万秋长叹一口气，像回答他，又像自言自语：“罢了、罢了。你能看到这些，就算你是魔族，我也打不过你。”

一时间，遥远的回忆涌上心头。

上一世的这时，他已经突破合体期，成为蓬莱有史以来——不，修仙界有史以来的第一天才。

那时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气运之子”，山上也不重视魔族一事，大家都一心想着得道成仙。

可惜大阵没等到他修得大乘就被破了，域外魔族入侵人类最后的庇护所。他修为不够，但还好，他有个大乘的师父。

萧序带领蓬莱众人拼死抵抗，竟然勉强稳住了局面。

但紧接着，“祂”降临了。

魔族竟有一位魔神。

祂的力量远远超过了人类所能及的地步，甚至可以随意更改天地规则。

并且在魔神降临之后，发生了一件许万秋永远不能、也不敢料到的事。

随后蓬莱一触即溃，魔气吞噬了天地，在闭眼前的最后一刻，一道流光冲进了他眉心。

那一瞬，他突然明悟了一切。

魔神一直注视着他和蓬莱山。人类的失败早在一开始就已注定。

濒临消散的天道以最后力量回溯时间，把他送回了大阵破灭两年前，并抹去了他存在的一切痕迹。这样，“祂”就不会知道他的存在。

他借此隐藏实力，瞒天过海，重新回到了蓬莱。

“回溯了‘整个’世界的时间？”白照鸿摸了摸下巴。

“有什么问题吗？”许万秋疲惫地问。

他摇摇头，没有解释。

许万秋只要在魔神面前出现过，就会永远在其注视之中，如果天道回溯时间能让许万秋消失，那其实是回溯了两个世界的时间，包含那位魔神的。

这是无稽之谈，神怎么可能会被回溯？除非对方也只是像现在的许万秋一样，掌握了一些规则之力而已。

“那你回来之后，没去找过你师父和长老们吗？”白照鸿问。

“你见过他吗？”许万秋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见过一次，入门那天。”

“你既然能看见我的过去，那你看过他吗？”

“没有。”白照鸿不明所以，“为了尊重诸位个人隐私，我不随便查别人户口的。”

许万秋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他刚刚去大阵边缘的事：“元一祖师布蓬莱大阵，本来只为了护佑蓬莱岛一时……那之后的人却缩在这个罩子里不肯出去。上千年无人维护，它已十分脆弱。我每月出去，是为了修补阵法，抵御魔族。”

白照鸿也就顺着他的话问：“怎么会无人维护？不是有阵阁在吗？”

许万秋冷笑了一下：“不过是一群废物罢了。”

“废物”头子——阵阁阁主突然感觉一阵恶寒。

“哪个小兔崽子在念我……”他嘀咕着，闭目感应了一下，却因为骂他的人骂之前布了结界，什么都没发现。

阵阁阁主名叫齐山，长相是一副实打实的老头样子。他二十岁筑基，一百岁结丹，五百岁年纪才突破洞虚大关。无论从什么年代算，他都称不上是天才，但问题是，修真界能顺利活到五百岁的屈指可数，他的长命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

自千年前元一祖师布阵后，蓬莱即封山封岛。那时虽各地有魔族动乱的传闻，却不成气候，几大宗门出手便能镇压。封山之后，外界如何，他也就不甚清楚了。

所以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人类命运为什么忽然就系于千年前老祖宗布下的蓬莱大阵，这大阵的安危又系于他了。

论修为，他同门里有三百岁就突破洞虚的；论布阵，他也不是他那些师兄弟里最有天分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阵法天才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先他一步离世，就剩下他一个。

从知道大阵要撑不住了到今天，这五十年中，他也不是没努力过。

可是那是上古大阵，他左看右看，也看不懂布阵手法，更别提往上打补丁了。到了最后，他干脆就放弃了，每个月装模作样把自己关在洞府里闭关一下，出来一叹气一摇头就是。

人类真要灭亡就灭亡吧，他实在是无力回天。

齐山把手上的古籍往地上一扔，把满地的书摆得更乱一点，然后拍拍袍子下摆，从蒲团上站起身，打开门，缓慢地走了出去。

外间，他的几个亲传弟子正在论道。这些年轻人倒是干劲十足，每个人脸上都刻着为人类未来担忧的皱纹。见门打开，全都极快地站起身来，对他鞠躬拱手道：“师父！”

齐山叹了口气，路过自己大弟子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为师要去看看大阵，你们继续吧。”

他的大弟子看见老师微微佝偻的脊背，苍老的容貌，心中一时翻涌起千万家国大义人类苍生牺牲奉献等字眼，百感交集，微微红了眼眶，沉声道：“是！弟子等一定坚持到最后一刻！”

果然，他的老师也十分感动，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好！你们都是好样的！”

说罢，便化作一道流光往山外的天际去了。

齐山从阵阁出来，表演出的深情立马消失，速度也慢了下来。他以自己最慢的速度到了蓬莱大阵的边界，检查了一下大阵的情况。

最近这两年，大阵坏得是越来越快了，就好像魔族忽然顿悟了阵法，加紧破坏一样。

原先看时，阵法还能坚持两年，这回看，可能也剩就半年多点了。

他装模作样地检查一遍，准备回去找萧序哭诉一通，说他实在无力回天让他们早做准备。

反正，他五百多年的寿元也要到头了。

齐山回去的时候，恰巧路过外门演武场，他自云端低头看看，外门弟子们正跟着长老修炼。

外门弟子修为低微，蓬莱对他们的安排是但有变故，就遣他们下山回家，关于大阵的事半点不能透露，以防引起凡人恐慌。他们于是成了蓬莱上下最有朝气，最心怀希望的一群孩子。

傻孩子。

再有半年，又是内门选拔了。齐山微不可察地摇头，御风离去。如今这情形，还是不要把他们招进来送死的好。

齐山落在议事堂前，走进去拿出一块令牌扣在桌上，桌上一个金色铃铛样的法器轻轻晃动起来。这铃铛是召集蓬莱山所有可参与议事的长老用的，只有五位阁主才能驱动，非是有极其重要的事件，不得轻易使用。

齐山摇铃后，很快，另外四位阁主以及蓬莱众位长老相继进了议事堂。萧序甚至没有坐下，直接问：“齐老，是有什么关于大阵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