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序没有作长篇大论，只简单道：“规矩诸位已经知悉，已觉醒灵根，年龄符合要求者，自行通过这道大门，沿着阶梯往上走便是。如果还未进行过测试，请到广场东侧进行测试再登山。”

“最后提醒诸位，此事万不可强求，定要以安全为重。”

众人急不可耐，却都维持着表面的优雅矜持，认真听他说话，还频频点头。

蓬莱岛上只有一座仙山，一个仙门，人们能见识到的最大的神仙，也就是萧序了，自然对他又敬又爱，心向神往，听他说话都如听仙音。不少人更是幻想自己要是举止出众被他看见收入门下当弟子，就能一步登天。

“以前，域外魔族还没入侵时，大陆上有很多仙门，但最后只有蓬莱随着护山大阵保留下来。”17说，“人类在孤岛上的生活已经维持了好几代，现在的居民都不清楚以前的事。大多认为全世界只有这么大。”

“其他门派呢？”

“大多牺牲在和魔族的战争里了，百年前有一部分逃进蓬莱大阵求援无果，有些人留了下来，有些人又走了。”

萧序交代完，一挥袍袖，身后登山阶梯上缭绕的雾气竟然分向两侧散开，将几千级台阶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与此同时，台阶两侧亮起散碎的金光，仔细一看，竟都是不知用什么语言写就的符文。显然是座大阵。

山顶钟声再度响起。这次只有一声，但声响回荡在天际，长鸣不休。他这才颔首道：“开始吧。”

广场上骤然沸腾起来，人们以极快的速度分成两批。一批轻车熟路，直往山门冲去；另一批则大半是少年，被家长牵着走向了广场东侧矗立的巨型石柱。

彤儿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脸红扑扑的。她回过头来看看他们俩：“我们也走吧！”

三人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不容易挤到山下。一座五开间的巨大牌楼矗立于前，左右大柱上各雕七个大字，笔迹遒劲有力，入木三分。连起来看，是一句诗：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

身边有许多人正往里冲，他们一接触到门，身影就全都消失不见。过了一小会儿，又出现在不远处的阶梯上，却神态呆滞，只是浑浑噩噩地往上走。

也有人试着往门里走，却被看不见的墙挡了回来，连连后退好多步。有些年纪和白照鸿他们差不多大的，也许是刚满二十岁还不死心。

有人见了发出嗤笑声：“兄台，没天赋就是没天赋，都多大岁数了还做仙山梦？还是快些回家种地去吧！”

那人愤恨地冲嘲讽的人啐一口，转身推开人群跑走了。

许游则凝视着山门，不知道在想什么。彤儿瞧着他俩神游，催促道：“快点啦，别堵着门，赶紧进去吧！现在着急也没用啦！这个又不考武功！”

二人双双收回视线，白照鸿知道她急性子，赶紧道：“走走走，我们一起进去。”

记忆里，往年他也是和彤儿一起上的山，但在登山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则完全不知道，一下山，那些记忆就全消失了。

彤儿这才高兴，拉住他们俩一起穿过了山门。三人一同消失。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陪小辈来的家长，萧序五人自空中落下来，走到东侧大石柱下的测试处。

主管测试和灵根觉醒的人连忙双手递上登记簿：“门主，这是今年新登记觉醒灵根的居民。”

萧序拿来一目十行地扫过一遍，失望地丢回桌上，摇了摇头。

旁边着青灰色布袍的老人见他表情，也皱眉捡起登记簿翻看：“今年也还是没有么？”

萧序叹息道：“莫说有天赋的孩子了，今年连个上品灵根都没有。”

老人合上簿子：“老萧啊，我都说了，魔族侵吞天地灵气，蓬莱不再适宜修炼，也会慢慢灭亡。为今之计……”

说到一半，却被旁边一身黑衣的另一位阁主打断：“齐阁主这话何意？魔族侵占我族天地，我们应当剿灭魔族，夺回灵气才是！”

他大概有些激动，没控制好声音，一时引来远处几人侧目。萧序脸色一凝，打断他：“瞿兄，慎言，我们回去再说。”

白照鸿一穿过门下的无形屏障，就感到强烈的排斥感，大阵立马要把他扔出去。

毕竟他现在可比天道，无论什么阵法也不可能给他考核。

他不想现在暴露身份，必须得进大阵，跟那两个孩子一起上去。而且，他也很好奇这个支撑着世界的蓬莱仙山到底会根据什么来选拔新弟子。

他告诫17出大阵之前不要说任何话，然后熟练地一闭眼，封印了全部能力与记忆，只剩系统灌输的那些，变成一个普通的五灵根十九岁青年。

这一切不过瞬息之间，大阵大概以为自己刚刚出了故障，迟疑片刻，把他放进去了。

阶梯第一级上，彤儿一行三人的身形出现在那里。而他们三个的意识则沉入大阵钩织出的幻境当中。

大阵迷幻了他们的心智，在他们的记忆中，如今他们已经入门，是蓬莱弟子。

彤儿是三灵根，为三人中天赋最佳者，她修炼速度快，已经筑基，头一年就入了内门。许游次之，为上品五灵根，正在炼气后期。

白照鸿最次，为凡品五灵根，甚至不到炼气中期，不得修炼之门而入。

夜里主峰后山一片安宁，过了宵禁时间，弟子们皆已睡下，他们三人却凑在一起。彤儿虽然已经入了内门，但仍然一直挂念着他们两个，总偷偷从法阁跑来主峰帮他们俩修炼，和他们相聚。

却不成想这天被路过的长老逮住，把他们好一通训。

长老对彤儿道：“你已经入了内门，当静心潜修，不该违反门规与他二人厮混。尤其是白照鸿，凡品五灵根几乎没有筑基成功的先例，不能筑基，他便永远是凡人，寿数不过百岁。你们之间缘分已尽。”

彤儿低着头，却不应是。

长老问：“你心有不满？直说就是。”

她便抬起头：“弟子与他们一同长大，不会因为修为高低分别就断了联系。就算他只是凡人，他也是我的好朋友啊！”

长老又问：“修炼与友情不可兼得，你仙途被耽误，又当如何？”

她道：“我每天少睡几个时辰补回来！反正我都筑基了，又不需要睡多久。”

长老摇摇头，低声道：“天真。”

但他还是没有再说，负手走远了。

随着他离去，幻境之外的阶梯上，彤儿抬步向上走，一连走了上百级台阶才慢下来。

许游和白照鸿则被外门长老拎到戒律堂罚跪。大概因为许游已经炼气后期，长老训斥了几句，见他态度不错，罚他抄书静修，也就作罢。

然后他转过头对白照鸿说：“门中几乎从未有过凡品五灵根筑基成功的先例。”

白照鸿应道：“我知道。”

他跪坐在蒲团上，平视着面前诸位前辈的灵牌与塑像，表情平静而认真，显出一种罕见的少年天真来，以至于他长相自带的戾气都被削得七零八落。

如果不是17也被大阵屏蔽在外了，一定会怀疑这还是不是同一个人。

一旁的许游也侧目过来，偷看着这边动静。

长老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无望筑基，为何还在这里无谓坚持？山上清苦，不如下山度过余生，做一普通凡人。况且，你眼见友人都入内门，成了仙人，自己只能在外门做杂事，他们早晚会弃你而去，你又当如何自处？”

“我不信。”他道。

“幼稚。你没有天赋，凡品五灵根不可能筑基。这就是你的命运。”

白照鸿转头看向长老，竟然挂起一丝笑意：“长老既然修道，又怎么相信命运之说呢？只要我心念坚定，自然可成万事。”

“你修炼一年，尚可信念坚定，若修炼十年不得寸进，又当如何？”

“不可能。”他笃定道，“我不信它，它就不会发生。”

幻境中时光突然飞速流逝，现实一息之间，白照鸿已然实打实度过十年光阴。他竟当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苦修不断，即便途中身陷险境，遭遇各种变故，信念或有动摇，也很快坚定下来。

十年后他再度跪在戒律堂中，已然结丹。

长老不发一言，半晌转身离去。

随着他的离去，阵外的台阶上，白照鸿一口气向上走了几乎一半，越到所有人之前。

萧序与诸阁主回到议事堂中坐下，齐阁主抬手向桌上铜镜注入一股灵力，镜子上立即浮起一道巨大投影，映出阶梯上的情形。

登山的人虽不少，可大部分都在前几级打转，显然连问心大阵的第一关也过不去。彤儿和许游不紧不慢走到几百级尚未停步，已经算是难得。

白照鸿一下上到阶梯一半立即引起了众阁主的注意。老人手印一变，白照鸿的幻境显现出来。看过后，萧序诧异问：“此人可是今年第一次登山？”

齐阁主凌空一点，登记簿刷啦啦从头翻到尾，才答：“并非，此人天赋凡五，从十四岁登山至今，已有五次。”

“这倒奇了。他的修炼之道不像短短几年能悟出来的，难道有什么奇遇不成？”另一位阁主忍不住插话道。

萧序摸出一块白玉令牌来向谁传了句话，又收好了表情，淡淡道：“方走了一半，再看吧。”

幻境中几度斗转星移，彤儿送走了亲友，几经险境。最后再度睁眼，已是数百年后。

她端坐于法阁大殿中，身着长老服饰，威严沉静，修为已至大乘。可天地巨变，大劫降世，人间陷入混乱与苦难之中。

她自凡间来，不愿见此情形而不救，自请下山。

门主道：“大乘长老不得再入人间，你若不下山，将来我门主之位便传于你，你有望飞升成仙。若你下山，则需与世人共担疾苦，承众生罪业，最终魂飞魄散，不得转世。”

她思量许久，终于睁眼，起身。褪下华贵的长老衣袍，穿上一身粗糙麻布衣服。至主峰拜别掌门，下了仙山。

她以仙术医伤者，医战士，同百姓一起耕田种地，不着痕迹地解决旱灾水患。每救一人，她就虚弱一分，最终乱世终结，天下太平，她垂垂老矣，即将魂飞魄散前，一个声音问她：“你可后悔？”

她毫不犹豫道：“我不后悔。”

幻境骤然消散，彤儿睁眼，自己已然站在蓬莱山顶，仍是十九岁豆蔻年华。

她呆立许久，眼泪奔涌而下，而大阵中的记忆随着眼泪落下飞速消失，直到最后，她忽然不知自己为什么哭。

彤儿茫然地擦掉泪水，一名身着纯白弟子服的师姐温柔地迎上来，对她笑道：“恭喜师妹，欢迎加入蓬莱。”

她这才喜悦起来，回头看向阶梯上。

彤儿不是第一个上来的，在她之前还有几人。许游落后她两名，也很快登山成功。他上来时神色如常，似乎并没受大阵太多影响。

而白照鸿不知为何，似乎自从走到半山，就没再动过了。

此时幻境中，距离他结丹已经又过了上百年。

结丹以后，他修炼仍然困难重重，以至于不得不洗经易髓，强提先天根基才得以大乘。

他成了蓬莱门主，宫殿高居云上，身份尊贵，距离登仙只有一步之遥，终于过上了顺心顺意的奢华生活。

但好景不长，某一日，天道忽然开始衰弱。随后世界崩塌，人间如坠地狱，天地间灵力消散，世界走向倾覆。而他作为天地间的第一人，发觉了唯一一条拯救这个世界的生路，是他散去一身修为，融入天地之间，以身作石，修补天穹。

如他愿意，天道感念他救世功德，可以保留残魂，转生成一凡人，再入轮回，从头开始修炼。

不知为何，白照鸿在这个选项面前犹豫不决。

他静坐于府邸中，虚空中一个声音问：“你从凡品五灵根修炼至此，还未享受几年荣华富贵，就叫你以身救世，你可是觉得不公？”

“这倒不是。”白照鸿否认。

“那你是不在乎世界存续，只想保全自身？”

“也不是。”他困惑道，“只是我总觉得我有什么事没做完，不该现在就死。”

大阵上金色符文连闪，那声音消失了好半晌，再出现，竟然直说道：“你所忧虑的是界外之事，并非我所能问及。此处不过一问心幻境，只求答案罢了。你只需选择，待你身死，自然就能回到你的现实当中。”

“问心？”

“问一时之心罢了。幻境到底是幻境，将来若真天道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