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的巫血滚沸，回应着诱惑，幽媓几乎动摇了。
卯舜望着少女苍白的茫然的面孔，得意地勾起唇角。
她看起来那样弱小，却像千百年前的巫族一样想要抵抗暗神的力量。
真是痴人说梦。
巫女回神了，她的发丝忽然泛起火红色幽光。
卯舜脸上的笑容有片刻凝滞，他猛地抬手，扼住她纤弱的脖颈，微眯眼眸道：“别做蠢事。”
巫女乖顺地垂下眼睛。
“是您先用蚀心咒的。”
“如果你乖乖听话，倒也用不上蚀心咒，”他悠然道，“我们可以合作，和我做盟友，是比和我做敌人更好的选择。”
幽媓依旧垂着眼。
心里却翻江倒海。
怎么办？
苍蓝碧血花撑不了多久，这个大魔头又不像好糊弄的，万一出了岔子，她多半得交代在这里……
“你想要什么？”
卯舜这才又笑，摩挲她脖颈上的肌肤。
“洞口的那座潭水，你见过了，是不是？”他问。
幽媓点头。
“有它在那里，本座脱不开身，”他附在她耳边，“去，把它填起来。”
她皱起眉，心道这家伙明明如此强大，为什么会被玉水寒潭束缚在此？难道……
“别耍花招。”大魔头冷冷道。
幽媓急忙点头：“好好好，您别着急，我这就去……”
出口的黑雾消散些许，她三步并作两步往寒潭跑，身后却阴魂不散地跟着一缕雾气。
直到来到寒潭前。
泉水清冽。
她俯下身，偷瞄一眼身边监视自己的雾气，然后默默咬破手指，结起咒印，发丝泛起红光，与此同时，万千绿藤从玉水寒潭中破水而出，密密麻麻爬上石壁，直往洞口蔓延而去……
只一瞬，卯舜就看出了她的想法——
她想封住通往洞窟深处的入口！
“找死！！”
他勃然大怒。
话音刚落，雾气瞬间迅速化为长蛇，疯了似的冲向巫女手中的血印，巨力袭来，幽媓根本无法抵抗，顷刻间就被一击拍在了石壁上！
坚硬的石头几乎拍碎了她的脊骨。
五脏六腑好像移了位，喉咙里漫上腥甜。
她甚至来不及回神，就被那雾气层层包裹住，拖回了洞窟深处，丢在卯舜的脚下。
他脸上再无半分笑意。
“敢算计本座，好大的胆子……”
幽媓吐出一大口血，眼前阵阵发黑。
卯舜身后的石壁燃烧起来，血红色的字迹几乎要从上面跳下来，如同地狱里的万千冤魂正张牙舞爪地露出狰狞面目。
他冷笑：“既然你存心找死，那本座就成全你。”
……
话音刚落，万千星火从石壁上簌簌落下，如远古时降下的天火，要焚毁这世间的一切。
和前世临死前的场景无比相似，皮肤被灼烧的剧痛和烧焦的气味似乎也一同袭来，幽媓面色惨白。
她明明牙关打颤，却还在想办法：“你不能杀我！就算你杀了我，你也没办法出去！”
“本座可以等，几千年，总能等到识时务的聪明人。”卯舜冷声道，血红的眼睛闪烁妖冶的光。
火焰从石壁上落下，向她呼啸着飞来。
“你命数已尽，我送你一程。”
……
忽然，山崩石裂。
洞口盘绕的藤网上忽然破开一个巨洞，有耀眼白光从中贯出，照得整座洞窟亮如白昼。
仿佛受了指引一般，玉水寒潭聚成一股飞流，张开包罗天地的巨网挡在幽媓身前，鬼火与水撞击，“哧”一声便化作了道道轻烟。
而后，白光渐熄，缓缓笼成一个人影。
灿金面具，银发飞舞，玄色衣袍在风中烈烈作响。
他抬起锋利清冷的眉眼，手中长剑直指面前的魔。
“孤的人，轮不到你染指。”
……
幽媓有气无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把剑。
通体雪白，薄如蝉翼，剑柄嵌着华丽的灵玉髓珠，刃纹似山川河岳，泛着霜雪般的幽幽蓝光。
重虞。
一瞬间，心头涌起的不是轻松，反而是疑惑。
是他吗？
是幻觉吧。
濒死前的走马灯，她知道的，也经历过。
引天火烧死她的是他，熄灭恶魔毒火的也是他，他曾在梦境中用重虞剑救过她一次，她还记在心里。
这一世，她想改过自新，她为了他而来。
所以才会回想起他。
……是这样吗？
五感六识飞离而去，她再也睁不开眼睛。
……
另一侧，卯舜身形陡然化为黑雾，血眼震颤。
碎石纷纷抖落，如巨蟒般盘旋的黑雾低下头颅，带着恨意看向来人，咬牙切齿道：“扶桑王。”
青胤抬起脸，灿金面具下，薄唇紧抿。
身后无声，他急着想回头去看，却知道此刻不是时候。手中的重虞剑饮了他的扶桑之血，闪烁着幽光，又因兴奋而颤抖着，青胤甚至能听到它对杀戮的渴望。
他冷声道：“我要带她走。”
“哦？一个巫女，竟能惊动尊贵的扶桑王？”黑雾里的卯舜冷笑，“她是你的妃子？”
“你最好不要再问。”
青胤冷冷看着血眼，举起了手中的剑。
重虞……
卯舜的忌惮之色无法遮掩。
他显然恨得咬牙切齿，却偏偏不敢靠近，心思一转便开始攻心：“扶桑王，我能嗅到你身上死亡的味道。”
青胤神色微动。
这细微的触动被血眼捕捉到，卯舜抓住破绽，瞬间出手。
周围陡然陷入黑暗。
呓语声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低沉的：“你活不了多久了。”
嘲弄的：“你也不甘心，对不对？”
傲慢的：“死亡面前，尊贵如扶桑王也不能幸免。”
恨恨的：“奉渊，我会亲眼看着你的血脉断绝……”
青胤冷然道：“废话说完了吗？”
呓语声停息，黑雾从背后凝聚。
青胤似有所觉，回过身，果然正对上卯舜的血眼。
重虞剑骤然泛起白光，卯舜被震慑住，它看向青胤，恶毒道：“别自欺欺人了，难道你不怕死？”
“……”
“承认吧，扶桑王，”卯舜冷笑，“你比任何人都怕。”
……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四周忽然亮起烛光。
那是座寂寞的寝宫，侍女们沉默地围在床榻周围，飘动帘幔背后传来女人低低的咳嗽声。
她伸出一只苍白的手，低声道：“胤儿，你过来。”
“母妃……”
“胤儿，母妃可能要先一步离开你了，但你还有父王，他会替母妃照顾你，如果……如果撑不下去，你就去找父王……”
下一瞬，烛光猛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惨白的月光。那个男人坐在王座上，身影苍老瘦削，幽暗的光笼罩在他身周。
十里缟素，人群跪地如潮水翻涌。
他们失声痛哭：“吾王崩了……”
周遭无数人影闪过，不停地重复着“诅咒”、“天罚”之类的字眼，直到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已渐渐远去，只剩下一个苍老的白袍老者。
雪花晶莹，天地无声。
雪落在他的须发眉间，老人的神情温柔仁慈。
他说：“身躯是神的赠予，世人皆无法左右……但我们可以把握自己的灵魂。”
——吾王，切记。
……
重虞剑在手中震颤，灵台清明，青胤瞬间回神。
身前，是卯舜狞笑的血眼。
青胤紧了紧手里的重虞剑。
“几千年了，你还是如此贼心不死。”
阴谋被揭穿，血眼瞳孔微微缩紧。黑雾绕着青胤周身盘旋一圈，道：“你想同本座决一死战？”
青胤抬眸，眼底冷意不减：“我要带她走。”
卯舜望向他身后昏厥在地的幽媓，眼中闪过戏谑：“看来你很在意她。”
对面的青胤没有回答，只是轻微皱了皱眉。
“可惜，你在意的人，似乎并不在意你呢……”
青胤的脸色有些苍白。
“很不甘心吧？这世上爱你的人都已经死了，而你爱的人只会算计你，永远也不会爱你……”
这几句话，犹如诛心。
青胤身形摇晃。
重虞剑吞噬了太多力量，孱弱如他已经无法坚持太久，偏偏卯舜攻心为上，用各种方法来击溃他的意识。
爱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父王，母妃，还有……前世的她。
他在等待什么？又在期冀什么？
重虞剑又在震颤了。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抬头，对上黑暗上空的血眼，眼神冰冷。
“恶龙，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他说，“我本无心杀你，但你若执迷不悟……”
重虞剑光芒更甚，甚至发出尖锐鸣声。
青胤抬眉，眼底结起冰霜。
“……我不介意把千年前的一幕，重演一遍。”
意料之中的，他看到了血眼里的忌惮和恐惧。
卯舜向后退：“你我的恩怨，不会在今日终结。”
“如你所言。”青胤道。
他转过身，抱起昏厥过去的少女。
离去的脚步未有片刻停顿，身后黑雾盘旋，裹着恨意的呓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总有一日，本座会让整个扶桑，尸山血海！”
……
这是……什么地方？
幽媓环顾四周。
一片茫茫白雾，天地寂静。
脚下是荒原冻土，脸上被寒风吹得生疼，眼睫上有冰凉的触觉，是融化的雪。
她往前走，就看到了极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