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舟支支吾吾地受了余青痕的一阵拷问,在承诺下次月考必定不会再犯后,终于得了余青痕的宽恕,被放归走廊。
家长会已近尾声,离开前还趴在门框边上偷偷窥视的梁窈和林文已经转移阵地,在角落叽叽呱呱地分食一些辣条。
见池舟面如菜色地回来,林文很是热情地小声喊道:“嗟!来食!”
“——我真是……去你的!”池舟立刻被唤醒了战斗基因,扑上去和林文追打起来。
梁窈嚼嚼嘴里的辣条,目送二人远去,走到方才走在池舟身后的余青痕身边,道:“啧啧,真有活力。”
“青痕,你吃不?”梁窈伸出手推销。
余青痕性格淡,多数时候口味也不重,低头看了一眼她手上红通通的包装,摇了摇头,问梁窈:“蒋楠她爸来了吗?”
梁窈也不常吃辣,此时兴味已过,估量着把剩下的分发一番,便暂时收起,回答余青痕:“没看见呢,蒋楠我也没找见,刚还想分她吃点呢。”
她舔舔唇角沾染的辣椒粉:“她爸大忙人嘛,还要忙自己班级,哪有空呢。”
兴许是梁窈半阴半阳的一句话起了作用,她才说完,蒋楠和蒋楠那个爸就接连出现在余青痕与梁窈二人面前。
首先出现的是蒋楠,她远远地从楼道走下来,余青痕视力好,观察她的面色,虽显得疲惫,但显然松弛许多,眼眶也不怎么红了。
“去哪啦?”梁窈先靠近了问她,“我刚还想给你分点辣条吃,别又是去看书了吧,不要这样压榨自己……”
梁窈絮絮叨叨说着,蒋楠抬眼看了余青痕一眼,才转开目光回答梁窈:“没有去学……”
又看看她手里:“我吃不了辣,你知道的。”
“哦哦,好吧。我是想今天这个有点甜口的意思来着……”梁窈把包装的撕口夹起来,拎在手中,不由嘟囔,“怎么还分不出去了。”
“算了,待会再试试看吧。大不了我自己全……”
梁窈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道身影携着沉闷的脚步和气味靠近了她,一抬眼,原来是她不久前嘴里还在说的,蒋楠她爸。
淮宁一向要到十二月才极速入冬,蒋科却已经穿上了一身黑灰的半厚夹克,他戴一副厚实点的黑框眼镜,却有一对眼镜也遮不住的严厉眼睛。
此刻,那双严厉的眼睛,便如探照灯一般扫过梁窈的手。
梁窈也抬眼看他,总觉得他在似有若无地轻嗤,搞得她手很痒。
但蒋科最终也什么都没说,只又将目光扫过余青痕,接着拍拍蒋楠的肩,拍得她细弱的肩头微沉,便转身进了教室。
他不发出声音,梁窈却不是个能忍的。她平素虽总一派乐天模样,但也并非全然的好性儿,当即“啧”了一声,立时同余青痕私语起来:“什么人、什么眼神啊!吃个辣条也惹着他了?!还一副我妈是虎母我是犬女的失望态度,装……”
前头蒋楠目光追着蒋科进了教室,背对二人,沉默不语,余青痕扯了扯梁窈袖子,梁窈咬了下牙,住口了。
蒋科来得明显很是时候,随着他进门的动作,室内的梁女士也才正好结束家长会,放各位家长离校。
一窝蜂地人涌出来,余青痕率先看到了步履轻缓的余弥和余弥身边捎带手护着她的池舟“母亲”。
余青痕拿登记表围成的细纸筒碰碰梁窈,示意她看顾着些蒋楠,自己上前去了。
“小姨。”余青痕叫她。
余弥本对着身后什么人在说话,听见她的声音,便转头看余青痕:“哎,在呢。梁老师刚一直夸你呢,回去我把录音放给你听。”
虽只有一个不怎么亲自管束的养子,但这会来给余青痕开家长会,余弥也是无师自通了一把长辈话术。
“是啊,青痕很优秀。”余弥身后的男声如此道。
余青痕抬眼去看,认出来人,叫了一声:“梁叔叔。”
她叫完人,后头的梁窈不知什么时候也挤挤挨挨地凑上来了,余青痕猜是蒋楠让她先走。
“爸!”梁窈大喊。
梁父来不及避开,只得冲余青痕留下一句:“过年可以来隔壁坐坐……”便被梁窈嘟囔着:“早邀请过了!……”一下拖走了。
余青痕隐约听见梁窈说:“我妈刚都具体说些什么了?说我了没哇?我真没懂了!一家人、一家人!我的学业问题你俩被窝里说说得了……”
余青痕摇摇头,回头找了找蒋楠,但外头人实在太多,一时未能找见,倒是看见林文被妈妈揪了下耳朵。
她收回目光,发现余弥不知何时将她带到了走廊尽头处。
余青痕:“?”
余弥也看看人群,找了一阵又放弃,道:“池舟呢?我记得你们两个是一起出的教室,梁老师也提他了,是好话,我还想着说分享一下。”
“不清楚。”余青痕看看余弥身边沉默不语的受雇佣者,想起刚看见的林文,心说估计也回来了,就是不知道在哪,便说:“那待会录音也发他一份。”
“也行,”余弥点点头,“那你要上晚自习了吗?还是和小姨出去吃一顿再说。”
余青痕低头看表,距离晚自习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思虑片刻道:“我回教室背个包吧。”
“好,那我在这等你。”
余青痕穿过人流回了教室,和她一样选择和家长出去吃一顿的人不少,此时教室里竟只有梁鸿雁和蒋科二人。
两人站在黑板最靠左的书柜旁,蒋科背对余青痕,身形将梁女士的脑袋遮住了,余青痕走路又小声,因此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也或许他们本就不顾及有人进出。
余青痕走近了自己的座位,听见蒋科说:“我知道她上一次月考发烧的情况,但总这次没有带病上场吧。梁老师你不用因为我们是同事就回避客观存在的问题,我既然选择在这个时间上来你们班,就是希望你能拿出对待家长的态度对待我。”
“我仔细看过她这次的卷子,包括上次月考,我也看了她发烧之前考的科目,都是犯了很多不该犯的错。我不清楚这是她学习态度导致的,还是教学方面的问题,我相信你们重点班的水平,也希望你们能更加严厉一些,而不是对着家长为学生开脱……”
尽管余青痕对蒋科此人的风评有所耳闻,却也没能想到有人能用着“希望……”之类看着礼貌客气的措辞说出这么多这么自我的话来。
对着同事尚且如此,如何对待蒋楠,更是可想而知。
“蒋老师……”梁鸿雁打断他的话,顿了下,又改口换了个称呼,“蒋楠家长。”
“蒋楠同学生病是事实,带病考试存在失误同样在所难免,麻烦不要用‘开脱’这样的形容。蒋楠同学的刻苦我们任课老师有目共睹,成绩怎么可能一蹴而就、毫无变动?比起责备孩子,我想您更需要考虑是否是作为家长的您给了她太多压力……”
作为梁女士的得意门生,余青痕很少听见她这样严肃的措辞,甚至称得上有些攻击性。
由此可见,这位蒋老师实在是……
余青痕还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便听得蒋科又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梁老师,您教导孩子的那一套不必套到我身上吧?实话说,我一直觉得蒋楠住宿以来越来越不服管了,家长不在身边我觉得还是有影响的,我觉得干脆还是……”
蒋楠是高一一开始就是寄宿,此时听蒋科的话,其中却似乎还有些内情。
但余青痕无暇细究这些,只是忽然想起不久前见到蒋楠在窗边哭泣的那一幕,又想起蒋楠发烧那天坚持参考的模样,想起她梦中孱弱的手臂不自觉抓住自己手腕的模样,她低而模糊地喊着:“妈妈……哥哥……”
唯独没有父亲。
余青痕松开手,让杯子落在地上。
钢制的杯子砸落在教室的水磨石地砖上,发出响亮的撞击声,一下子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余青痕没去看两位老师的眼神,只是自顾自蹲下去捡起了杯子,轻轻拂去灰尘,放回桌面,才慢吞吞抬头道:“不好意思梁老师,不小心把杯子碰掉了。”
“我先走了,您继续。”
她虽叫着梁老师,嘴上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是看着蒋科的脸,也没给他打招呼,很好地尊重了蒋科希望保留父亲身份的愿望。
话毕,余青痕抓起包,转身要出教室门,但想了想,她还是回头道:“蒋楠生病好像是我们这些同学照顾的比较多。”
“老师再见。”
后续梁女士和蒋科有没有接着聊下去,又聊了些什么,余青痕并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和梁女士应该是一个态度,因此全无负担地同余弥出去吃了顿饭,只偏神想了一会杯子的质量问题。
吃罢晚饭送走余弥,余青痕把录音转发给池舟,同时发去消息。
【Yu:我回学校了,你晚上把卷子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