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是怎样冷却的，闹剧是如何终止的。

或许是人们一腔热情跟着浪潮起伏几天发现不过如此，或许是对层出不穷的负面新闻和闹剧免疫厌倦，也或许是一个李威的直播账号被封禁，剩下的李威还没来得及嘲讽和收割一批关注，就也接连消失在大众视野。

许溪竹向警方提供的证据不仅包括网络截图存证，还有两年里和父母的联系记录，虽沟通不多，但逢年过节都少不了一笔转账，不存在李威口中抛下父母不履行赡养义务。以及笔迹鉴定和一段她都不知道的视频，是沈林舟派人回陈阿婆家保存的他们离开当天，李威上门闹事的监控录像。

工作室方面出具专业审计报告，由于本次造谣而产生的直接经济损失达1400万元。

网警溯源锁定李威操作的三台虚拟服务器，查获其伪造的“分手信”以及购买僵尸账号交易记录。其编造的“拜金私奔”故事转发量超过50万次，已达“情节严重”标准，构成诽谤罪。

另外其行为导致工作室巨大直接经济损失，构成损害商业信誉罪。利用虚构悲惨经历骗取网友打赏，趁机赚取流量带货揽财280万元，构成诈骗罪。

另外经查证，许溪竹和沈林舟的偷拍照确实为李威散步。针对照片来源，李威交代起初编造的内容发酵后，有人主动联系自己提供。但对方账号早已注销，无从追查。

沈林舟面对注销的账号陷入沉思。

许溪竹沉寂的社交帐号复苏，发布的就是警方案情通报，外加自己当年真正的手写“讲价表”，附一句“这才是我写的东西哦”。

李威面临的也不仅是法律的惩罚，当舆论被扭转时，等待他的还有持续的社会性死亡，就像他当时煽动给别人造成的那样。

由于他不甘热度被别人冒领而公开露脸，自然会被熟人通过漫漫网线撞见。

“鹅这人我留学时认识，他毕业论文还是买的呢。”

“他怎么还是这个德性？高中时就一周换个小女朋友了……”

“哇是照片上这兄弟马！？他可太嗨了！”附图一张夜场照片，紫红灯光下李威和几人贴身舞动，表情夸张狂放。

“不讲武德，出来玩哪有拍照的！”

……

真假错对无从考证，许溪竹没这个兴趣关注，更没无聊到需要在这里寻找报复的快意。

眼花缭乱的信息中，只有两条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条来自她的评论区。

“我曾经一直很困惑，怎么去谈彩礼这个问题。因为只要一提到彩礼，就势必会把女性放在一个价值评估的物化体系。但没有办法，女性的处境就是彩礼少了人家觉得你便宜，还没进门就轻视你。彩礼要的多，人家又会觉得你贪婪拜金。别杠说合适不就行了别太贪心，只要出钱就没有觉得金额合适的。”

“这个妹妹的处理方式是我没想到的，看了几遍后觉得又是最痛快的。她能在被突然袭击后迅速将‘女性被定价’转化为‘男性婚恋合格审判’。妹妹眼光也准，问的那些问题都切中痛点，能在最短时间暴露男方的人品。真羡慕，我是做不到这么厉害[捂脸]，不然当年结婚时也不会因为彩礼谈得双方都不愉快，前夫那边生气我爸妈这边委屈。”

“哎好在是前夫了。结婚后经济上扯皮越来越多，哪哪的矛盾也就都出来了。离婚后刚好公司有外派机会，我就换了个地方工作生活，想换换心情打开眼界。幸运的是在这里遇到了贵人，生活工作都在走上坡，现在一个人自由自在别提多快乐。”

真好，看得人尸体暖暖的。

另一条是工作室邮箱收到的私信。

对方是一位青年画师自由职业者。私信开头就对通过这种方式认识工作室表示了抱歉，对工作室之前的展搜集公开照片和资料恶补，对于“困兽”展的作品立意和隐喻展开个人理解和分析，结合本次事件发表了一份评论文章，引发一波讨论。

私信很长，从情绪流露到理性规划，从工作室到他的个人作品，最后俨然变成一封求职信。

许溪竹点进去看了看画师发布的作品，转头问沈林舟：“沈老板，我是不是可以体验一把面试新人的感觉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沈林舟和许溪竹走出警察局回家的路上，接到了沈父沈长恒的电话。

“我亲爱的儿子，为父很高兴你年近三十情感经历终于不再是一张白纸。但你通知我们的方式是不是有点太惊世骇俗？还把家里公司的合作项目打包成福利赠品拉合作拉赞助，是不是应该知会我一声？下午滚回来说清楚，顺便给我带份荣记的饺子。”

沈爸……是这个画风？

沈林舟不想回去，他有更重要的事。本来打算许溪竹出院就带她去邻市找那位相识的老中医，结果被烂人烂事拖住脚步，现在能松一口气，他只想赶紧带人去看病，

“不用，你回去吧。“许溪竹最近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在取证上，这时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休息。“安生点吧，我现在状态挺好的。万一过几天再挂几张去看病的照片，来点我有精神病的爆料，那可就真说不一定了。”

她说话带笑，如同开了个玩笑，阖上的眼皮挡住了眼里的讽刺和冷淡。

这是她的提醒，听在沈林舟耳里也像最后通牒。

两人的关系以丑闻的形式暴露于众人眼前，那些跟踪偷拍的照片还很可能是从他母亲那儿来，沈林舟第一次对他们的关系感到绝望。

正常来说，以后总会渐行渐远、疏远避嫌。

“不会了……”沈林舟坚定地说，“一定不会了。”

“这次有没有影响到你父母的生活？”他转移话题，担心许溪竹被家里施压又憋在心里。

“嗯……影响的或许不是生活吧。”

遇到事情慌不择路了，还能听几句许溪竹的安排，或许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事情解决后就开始睿智地反思，如果许溪竹当初怎样怎样、或别怎样，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装死认怂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她多年来接受的思想就是这样，所以当她大一那年暑假，在家说起同学智斗流氓、把偷拍裙底的男人送进拘留所的事，父母却颇不认同，说拍就拍吧也不会少一块肉，逞一时之勇才是愚蠢。

宽容和忍让都给了这些东西，是许溪竹无法企及的智慧与心境。

她只知道凡事都得靠自己，只能靠自己。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保护自己，哪有人会当你的底气，甚至连守护自己的观念都不会传播给你。

那天两人忙于取证，她看着满屏恶语相向，心里诡异地产生了一种释放感。像棉绒塞住了巨兽的鼻孔，终于被强大的气流冲开。巨兽喷出气浪席卷长空，交换来一丝与腐朽阴沟不同的空气。

沈林舟说从没见过她这种引火烧身，还把自己烧得这么痛快的人。

如果他们第一时间报警，舆论不会发酵到这种程度。但她不，她就要看所有污泥臭水扑面而来，潮水退去，自己还稳稳站在原位。

那种被全世界放弃的感觉，她竟然逐渐从中品出一丝美妙。

当我被世界抛弃，我好像可以真正开始做自己。

“我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很多人爱吵架了。”

“愤怒的力量强大而纯粹。”

沈林舟还是听话回了家。

他先开车送许溪竹回自己的公寓，之前的照片暴露了许溪竹家地址，他不放心许溪竹继续一个人住在那儿，就带她回了自己公寓。这边安保严格，家里房间多，两人配合取证调查也很方便。

路过在临杭赫赫有名的荣记水饺，沈林舟在门口转了两圈，拐到路对面一家无名面馆打包了一份蒸饺。

他回国的三年里，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从没在这里过夜。今天进门一抬眼，还有些不习惯。

家里陈设没怎么变，但整体看着空荡了许多。从前随处可见的鲜花不见了，桌上也不再有随手可以摸到的爱吃的零食水果。沙发上不再有柔软的抱枕、看似随性实际精心摆放的毯子，客厅里那张温馨的地毯不见了，以前他和沈爸都爱坐在地上，方晨怕寒湿侵体特意买的……

诸如此类细微的变化很多，都是小事，放在一起却让沈林舟倏然发现，这间房子的人气淡了。缺少精心照顾打理，就像逐渐淡去的关注和爱意。

家里空空荡荡，只有沈爸一人坐在餐桌前带着老花镜看书。

“哟，终于舍得回家一趟了。”

“您怎么坐这儿？等饭呢？”沈林舟把打包盒放到沈爸面前，去卫生间洗手。

“一盒就六个蒸饺？你几十亿的项目舍得当福利让人分一杯羹，对你爹就这么扣呢？”这简陋的包装一看也不是他要的荣记，沈爸对这个听话但只听一半的儿子无言以对。

“都快四点了，少吃点儿吧。不然晚上我妈做饭你还吃吗？”

沈爸筷子一滑，蒸饺从半空掉进蘸料碟，溅起油点掉在雪白的衬衫袖子上。他抽了张纸搓搓，一点没弄掉。

“晨啊……她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