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轮高悬，山风卷着热气不时掠过，灼烤得人脸皮发紧。一个小小的身影挂在山崖边，已经快要爬到半山腰的位置，上方的山峰直插云霄，下方却是万丈高悬。

“大师兄，我真的不行了!”女孩抱着一块山石崩溃地哭了出来，“能不能让我下来……我想去找师父……”

“废物!连这点事都做不到，还说什么修行，学什么剑!若是此刻放弃，以后就不要来我的摘星岭!我也不再教你!”虚空中一道冷沉的声音响起。

整座山静得出奇，依稀传来女孩低低哭泣的声音。陈千隐坐在山下，用棉布擦拭着剑，忽然目光一转，看向山林草木的深处，单膝跪了下来。

“师尊。”

司无尘略一抬手，将他扶了起来：“怎么样？”

“她体力太差，不能吃苦，动不动就哭!简直没半点她母亲的样子!”陈千隐满脸怒容，“师尊当真要她去参加大选？”

“她必须要去参加大选，”司无尘抬头往上看，语气不容置疑，“只不过，修行归修行，你把我的徒弟吊在山上干什么？会吓到她的。”

“不这样训练她，她会直接死在大选上。”陈千隐沉声说，“师尊，你将她惯坏了。”

司无尘一笑，不置可否。

悬崖上的女孩感应到了师父的存在，哭声顿时大了起来：“师父你终于来了……快!快来救我……我好害怕……”

“好好好，为师这就来救你。”司无尘笑。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便有一朵浮云移至女孩身边。女孩哭哭啼啼地解开腰上的围绳，看也不敢往下看，伸腿去够那朵云：“师父我……我要跳了……你一定要接好了……呜呜……”

“跳吧。”

司无尘施诀让浮云挪得更近些，待女孩哆哆嗦嗦地爬上去，才再次打了个响指。浮云缓缓地从山腰旁飘了下来，女孩的脚一落地，就跌跌撞撞地奔向师父，呜呜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这是怎么了？”司无尘轻拍她的背。

“师父我好想你……”雪时紧搂住他的腰不放，“在这里修炼好苦好苦，要爬那么高的山，连水都不能喝一口……呜呜……我不想修行了……想跟师父回去……”

女孩越说声音越小，缩在司无尘怀里，惴惴不安地瞟着黑衣剑士。陈千隐的目光冷冷的，一闪而过的寒芒似乎万古不变。

“你想回，就回吧。以后也不要来找我学剑。”陈千隐快步走了回去。

木门砰地一声摔上了。雪时也似乎被震了下，惶恐不安地抱紧师父，努力嗅着他身上那股好闻的茶香。

“还只是个孩子啊，”司无尘笑了下，语气无比温柔，“说来也巧，今日做了你爱吃的雪花酥和荔枝奶冰。既然觉得修行太苦，我们不练也罢，这就随师父回雾栖苑，好不好？”

雪时抽了抽鼻子，点点头。她一整天没进食，体力早已耗得所剩无几，腿软得抬不起来，走几步就得歇上好一会儿。

司无尘便单手将她抱了起来。

……

燕青翘着腿靠在游廊里，不耐烦地叹着气。眼看着一天比一天热了，她刚从宗祠里放出来，除了逗逗鱼喂喂猫倒也无事可做，只能时不时地骂骂她哥来泄愤。

燕溪山坐在她身旁，捧着书卷入神地看着。燕青瞅着他这呆子的模样就来气，直接一脚踹在她哥的腰上，鞋底的灰尘飞溅，扑簌簌落在书上。

“干什么干什么？想造反了是吧？”燕溪山对她怒目而视。

“这都什么时候了!雪时怎么还不回来？她都是月寒神尊的徒弟了，那么努力修炼干嘛!”燕青不满地抱怨。

“神尊的徒弟也需要修炼啊，你以为谁都像你，整日好吃懒做，不能文不能武，留在家里祸害一个!”燕溪山和妹妹斗起嘴来倒是毫不留情。

燕青不屑地撇嘴。她在燕家关了十五日，成日听着那帮老头崇文尚武的理念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她父亲更是勃然大怒，勒令她务必要通过今年的神官选考，不然就卷起铺盖嫁人，再也不要回燕家。

她哥哥向来也宠她，从来不要她吃什么苦。可自从他受封星君，每日政务繁忙，渐渐对她少了关心，于学业上却有诸多要求，一旦稍有懈怠，便会换来一顿谆谆教诲。燕青自小生出一副桀骜性子，最讨厌听这些唠叨。

“你们这些老顽固，思想不要太迂腐了!难不成我不读书不嫁人以后就吃不起饭了么？”燕青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天下这么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容你个头!若是天下真这么好闯，历来还会有神尊战死在沙场上吗？别说是神界之外，只要出了这昆仑山，你都讨不了好!”

“怎么可能!”燕青气恼地瞪大眼睛。

“你啊你，太天真了!”燕溪山忽然蹦了起来，背着手踱来踱去，“你如今有底气豪横，不过是因为你是我燕家的嫡女，燕家是神界华族，燕都亲贵，所以你生来便是凤栖高梧，就算是混混日子也能一世无忧，可身为燕家的子孙，若是如此纨绔下去，凭着祖辈的荫蔽能撑到几时？到时候你就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繁华梦幻，富贵浮云，却是再后悔也无法挽回的了!”

“哥……”

“亏得你还记得我是你哥啊……”燕溪山恨恨地叹气，“云家那边我已经派人打点过了，若是再让我知道你去了梦旖楼，看我不打烂你的腿!”

“哥!”燕青叫道。

燕溪山蓦然回头，燕青已经单膝跪地。游廊尽头快步走来一个人，月白色长袍拖曳于地，他怀中的少女两鬓汗湿，浑身脏兮兮的样子，双手紧抓住他的衣襟。燕溪山反应过来，同样跪在了地上。

“神尊。”

“都起来。”司无尘低头看了看燕青，“你，去把雪时的卧房收拾一下，给她洗个澡。”

燕青瞥见雪时右臂软软地垂下来，上面竟是青紫积瘀交加，一时急得红了眼睛：“雪时这是怎么了？不是去摘星岭修炼了么，怎么伤成这样？”

“只是受了些外伤，没什么大事，”司无尘摇头，“先随我来。”

他长腿一迈，飞快地穿过回廊，燕青小跑着跟上去，燕溪山见状也紧随其后。到了雪时的房间门前，燕溪山顾忌着这是少女的闺房，及时刹住了脚步，只能候在门边干着急。

司无尘倒是没有避嫌的想法，抱着雪时干脆利落地跨进了门。他把女孩轻轻放在床上，拉上锦被，又丝毫不嫌弃地用洁白的衣袖擦干净沾在她脸上的尘土。

“她出了一身汗，脏死了，要洗一洗，等会儿你们都先出去。”燕青皱眉说。

“到底怎么了？”燕溪山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探了个头进来。

“也没什么，”司无尘抬手摸了摸女孩的额头，语气中泛着冷意，“陈千隐让她徒手攀登摘星岭。这孩子畏高，体质又弱，哪里受得了这种折磨，这是累狠了晕了过去。”

“徒手攀登摘星岭？”燕青气得大喊起来，“疯了吧？”

司无尘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头，静得好似没有一丝呼吸。不知过了多久，昏迷中的女孩终于醒了。

雪时眼皮沉得像两块石头，一睁眼便会坠下去。她看见床边的人背着光，一袭白衣似月色朦胧，分明是近在眼前的人，却又好像离她非常遥远。她有些急切地伸手去触碰，抓到了他温热的手腕，这才放下心来，低低地唤着师父。

“师父你别怪大师兄，都怪我吃不了苦……”女孩自责地说。

“陈千隐让你受了伤，此事本尊会给你一个交代。”司无尘低声说，“你的身体比我以为得要差，以后，还是不要修炼了。”

“不要修炼了么？”雪时很是迷茫，“可是，身为师父的徒儿，不修炼怎么行呢？以后……雪时想保护师父的啊!”

“那就等你身子养好了再做决定，”司无尘轻声笑了一下，起身往外走去，“燕青，你照看好雪时。另外，一个时辰之后，传陈千隐上殿议事。”

燕青神色复杂地目送着他出了门，喃喃自语道：“神尊怕不是要惩处陈千隐吧？”

“惩处？”燕溪山又忍不住探头进来，“为什么要惩处他？”

“这不废话么，那个陈千隐也太过分了!虽说是帮雪时修炼，但也不是这么个修炼法!居然让她徒手攀登摘星岭？半道上要是掉下来摔死了怎么办？”

“额……”燕溪山挠了挠脸，忐忑不安地瞥了眼床上的雪时，发现她已经累得再度昏睡过去。

“怎么了？”燕青看见她哥哥脸上浮现出古怪的表情，很是不耐了。

“恐怕你还不够了解神尊，神尊是不会因为徒弟负伤而有所动容的。”燕溪山摇了摇头，“想要飞升上仙，必须经受住常人难以想象的辛苦，神尊座下的那些个大弟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譬如冬紫上仙，她修的是火属性功法，神尊便将一块巨石绑在她腿上，将她投进了岩浆里。再譬如说云崖上仙，他生来极为丑陋，久而久之有了心结。神尊怕影响他修行，便把云崖上仙的外皮剥下来，亲自动刀替他磨骨，将他塑造成如今你看到的俊美模样……总而言之，神尊培养他的徒弟，手段定然比让他攀登摘星岭残忍百倍，我不觉得他会因为这个而动怒。神尊……他是个很可怕的人啊。”

燕青听完已是后脊发凉：“那陈千隐呢？他不是剑道奇才，甚至没怎么修行就飞升上仙了么？神尊对他做了什么？”

“神尊抹去了他的记忆。”

还逼死了他的爱人。燕溪山默默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