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乐淑沿着小苑的游廊向内走,路过薛雾房门口时脚下一绊,就见半扇残破的木门与门框只剩一点骨肉相连处,惨兮兮地耷拉在墙边。
乐淑:“……?”
她转头一看,昨日才修缮好的屋顶又像被从天而降的火流星砸了似的,不仅洞更大了,就连下方的房梁也被烧得焦黑。
旁边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薛雾散着头发,身上的外衫似乎不太合身,小了一号似的。
“昨夜突降暴雨,一道雷落下来,又将这房顶击穿了。”他声音慵懒道。
乐淑疑惑道:“昨夜下雨了?我没听见啊……”
薛雾神色自若,“可能是局部雨云,恰好经过了我的房间。”
“那这门是怎么回事?”乐淑仍是不解。
“我躲避闪电,仓皇之中从屋内出来时,不慎踢坏了。”薛雾坦然道。
乐淑点头,“原来如此,好吧,那我再去找人来修缮。”
她说完转身就走,雷厉风行
薛雾:“……”
他默默无言,眼睁睁地看着乐淑裙摆一甩,消失在小苑的月洞门后。
屋内传来声轻咳,跟着是一阵摸索的声音。
云斐刚醒,闭着眼睛摸了半天,迷迷糊糊道:“咦?”
“薛、呃,暮沉师兄——”云斐声音带着点晨起的沙哑,“能帮我找一找衣服么?”
薛雾把视线收回,道:“来了。”
*
第三日,乐淑站在犹如被龙卷风袭击过,满地狼藉的客房内,眉头紧皱。
“不对劲。”她说:“这绝不对劲。”
木心抱臂站在她身边,颇为惊讶地看了乐淑一眼,道:“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乐淑语气凝重道:“木心,你说会不会是魔尊灵体被毁后咽不下这口气,便又暗中派人来我广乐门内捣乱?”
木心:“?”
乐淑一握拳,道:“我这就去向娘禀报!”
她转身就跑。
木心阻拦的小手还伸在半空,人已经没影了。
*
第四日,乐淑总算没再带匠人来小苑中修缮破屋,却并非是毁屋达人就此收手了。
她与木心走在闹市中,左手提着串香蕉,右手拿着一根啃到一半的,嘴里含含糊糊地一边嚼着,一边神神秘秘道:“木心,娘亲昨日告诉我一个秘密。”
木心腰间挂着个布兜,一手拿着纸袋子,一手从布兜里掏瓜子出来嗑,嗑完的瓜子皮便吐在纸袋中。
“什么秘密?”
乐淑古怪一笑,道:“娘说,不能随便告诉他人。”
木心满头雾水,心道既不能告诉他人,你提这事做什么?
乐淑说:“可我怎么忍得住。不如这样,我给你几个提示,你若自己猜出来了,那便不算我说了出去。”
木心震了一下,道:“我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妥……”
“第一个提示,与你们暮沉师兄那间总破的屋子有关!”
她哈哈笑道:“其实那屋子根本不是外人闯进广乐门来捣乱,多半是你们暮沉师兄自己做的。”
木心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
乐淑疑道:“你怎么不追问,难道你就不好奇他为何要自己弄破自己的房间么?”
木心顿了顿,道:“那么,是为什么呢?”
乐淑:“嘿嘿,这便是第二个提示。此事与玉烟师弟有关。”
木心:“呃。”
乐淑正兴奋地分享着小秘密,见木心并没有如她预想的一般给出反应,反而神情诡异地看着自己,就连嗑瓜子的动作都停住了。
“你——”乐淑脑中闪过一道精光,她嘶了一声,道:“莫非,你已知晓此事?”
木心不语,但她的沉默已经回答了乐淑。
乐淑手中一紧,剩下的半根香蕉从香蕉皮中嗖地一下被挤出来,啪嗒落在她脚边。
“我就说嘛!你们那暮沉师兄,表现得如此明显,我看不出也就罢了,你们与他朝夕相处怎会毫无察觉?”她眉飞色舞道:“娘还让我别多嘴,她真是多虑了!”
“依我看,暮沉巴不得此事宣扬得天下皆知。”乐淑翘着嘴,不满道:“他明明可以直接告诉我,非要几次三番弄破屋顶,害我跑那么多趟,修了又修。”
木心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宽慰道:“别说你了,就连我也是近日细思,才回过神来,暮沉师兄的真实脾性似乎与他从前表现出来的,相差甚远。”
乐淑默了默,不禁打了个哆嗦,道:“世间的怪人真多。”
木心心里突了一突,还以为乐淑指的是暮沉和玉烟的男男秘事怪异,不过又一细想,她应该单纯就是觉得暮沉师兄脾气怪罢了。
她笑道:“其实暮沉师兄冷着脸时,看起来有些可怕,但为人很不错的。他愿意喜欢谁便喜欢谁,又不碍着旁人的事,你说对么?”
乐淑点点头,附和道:“那当然了,而且他与玉烟师弟站在一起,起码从外形上来讲就很养眼,说实话,得知此事后我都忍不住偷偷多瞧他们几眼。从前只在戏文话本中见过,这次总算见着活的了!”
木心好奇道:“戏文,也会演这些么?”
她入了玄玑剑宗之后,对凡世间的讯息已经许久未接触过了,对近年来流行的戏文不太了解。
乐淑一说看戏,便来了劲,她忽然想起一事,道:“之前我与一位朋友通信时,她提到最近中州有个戏班排了场新戏,便是讲这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情事,据说精彩得很。前几日这戏班就演到昆仑城来了,不如我们这就去瞧一瞧罢!”
二人拉着手,穿过街市小跑到那戏班在集市中搭起的临时戏台处。
马上就要开唱了,台下已坐满观众。大多是三两成群的女子,有的用团扇遮着脸含羞带怯,有的咬着唇期待地望着台上幕布的方向。
木心和乐淑在人群中找了个空桌,坐下后,正好赶上大戏开唱。
而戏台的另一边,下面也坐着一满桌的人,其中一人的肩头之上窝着一只灰色的胖鸟,桌下则趴着只土黄色的癞皮小狗,
正是云斐,薛雾,相尹,金如戈和春永五人。
*
这戏果然排得精彩,泼天狗血接连不绝。两位主角阴差阳错一路同行,从最初的欢喜冤家互不顺眼,不知不觉竟纠缠着爱得天崩地裂难舍难分,最终以一个雨中拥吻互明心意,在情感推至最高点时戛然而止。
台下观众先是静了一秒,跟着,掌声如雷,叫好不断。
“好!”相尹声如洪钟,鼓掌也鼓得很响,恨不得跳上桌子喝彩。
春永动作飞快地拭去眼角一滴感动的泪水,也跟着叫了声好。
金如戈百无聊赖地捋了一把幻形成一只小土狗的闪电的狗头,道:“情情爱爱,不知所谓。”
春永抽抽鼻子,“这戏挺好看的,二公子你方才不也看得入神么?”
金如戈否认道:“不过随便看看罢了,早知是这样无聊的戏,还不如在屋内打座练功呢。”
春永哼了一声,扭过身去找云斐:“玉烟,我就觉得这戏好看,你说呢?”
云斐作为阅剧无数的现代人,这戏本子中的桥段对他来说其实有些俗套,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认可道:“中间吴员外出场,给赵公子二百两金子,让他离开吴公子那段表演不错。”
薛雾嘴角抽搐了一下,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
春永:“我看着都快紧张死了,还好赵公子不是贪图富贵之人,把那些金子一掌全扫到桌下去了。”
几人一边讨论,一边站起身随着人流一同向外走。
突然,木心和乐淑从他们身后出现,一左一右地拍在春永肩上,吓得春永原地一蹦。
“吓死我了!”他回头发现是这两位,拍拍胸口,道:“真巧,你们也来看戏啊。”
“可不嘛,这戏的确叫座,若不是结束时相尹喊声太大,我与乐淑还真没瞧见你们坐在哪儿。”木心笑道。
乐淑:“早知你们要出门来看戏,我就叫你们一起了,我还以为你们几个男人,对这种戏文不感兴趣呢。”
“也不是特意来的。”云斐笑道:“我与春永去九州杂货铺买兽粮,那老板手头有几张戏票自己没空看,就便宜给了我们。”
乐淑瞧见春永抱在怀中的古古,来了兴趣,“这只灰鸟也是灵鸟么?它也会唱歌么?”
春永腼腆地把古古递到乐淑手上,道:“古古不会唱歌,它是幻系灵宠。”
乐淑惊奇道:“世间竟还有会幻系术法的灵鸟?”
她捧着古古,被掌心沉甸甸的份量惊了一下,“我听说,鸟兽之间交流自有一套语言,我也养着一只灵鸟,不如明日让它们见上一面,兴许,我的小鸟也能学些本事呢?”
春永为难道:“可我们明日便要上路了,恐怕——”
“啥?明天就走?”相尹不满道:“可那戏文的下半场我们还未看过,不如明日看完再走吧。”
云斐:“这戏只今日一场,哪有什么下半场”
相尹不信,“不可能。今日只演到他们二人两情相悦,明日定还要揭露那赵公子乃是女扮男装,才算圆满结局嘛。”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没听明白相尹的话。
好几息后,云斐才反应过来,相尹是误会了。
“相尹师兄,这赵公子与吴公子都是男儿身,并没有谁是女扮男装呢。”云斐说。
“什么?!”
真相颠覆了相尹的认知,他眼珠子差点瞪出眶,“男子与男子,怎么能成婚?这这这……”
金如戈看他这副如遭雷劈的表情,勾唇笑道:“你的反应,比今日这场戏更好看些。”